第24章 第24章
八月十五一早，皇宫派来接秦王的象辂便驻在了伯爵府门口，车身皆由红花梨制成，雕刻着精美的镂空图案，舆顶是用象牙制成的半圆形，边沿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鸟兽，雍容尔雅、华贵大气，仪仗队与护卫皆拱卫在四周。
陆明昌陪着秦王用罢早膳，就将其送上去皇宫的象辂，直到象辂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他才匆匆钻回府里，快步来到澄心堂的书房，陆逸辰已在此恭候已久。
“父亲，据暗卫禀报，昨夜秦王的近身侍卫有搜府的行为，据说是在找着些什么。”
还不等陆明昌在书案前的圈椅里坐稳，陆逸辰就迫不及待地禀报。
“知道了”。
陆明昌道，他倒不担心有人搜府，关键的信息不是销毁了就是刻在他的脑海里，寻访大臣最忌讳的就是留下证据。
他在圈椅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方缓缓道，“他不是在找物，是在找人。”
原本找物，陆逸辰还能联想秦王是兴许是在背地里搞些什么阴谋，若论找人，他可就纳了闷了。若不是秦王此次主动找上门来，自二十年前他离京，宁远伯爵府就与其再无联系，何来找人之说。
“父亲可知他是要找何人？”
陆明昌的喉结顿了顿，他端起书桌上的青瓷建盏，但闻茶香四溢，轻轻抿了一口道。
“花十三娘。”
陆逸辰觉得这个名字甚是是熟悉，又想起前些日子他与苏锦在雅艺园的沁芳楼楼上歇息，她问他可知晓花十三娘，又问他是否知晓她嫁了一个王爷。
就在一瞬间，陆逸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连接成线，他连忙问道。
“可是二十年前那个名震江湖的女魔头？”
“正是。”
陆明昌回答地毫不含糊，不过是些陈年往事，对陆逸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位花十三娘是不是曾嫁过秦王？”
先前就听说过秦王如今孑然一身，无妻无妾无子，若花十三娘当真嫁与过他，那也是曾经的事，陆逸辰如此猜测。
陆明昌的眼神倏地抬起，跃过茶杯望向陆逸辰。
他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还有小辈得知此事，不过现如今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仍在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讲述着花十三娘侠女事迹，知道似乎也不足为怪。
他又低下头去品茶，这是头道西湖龙井，量产稀少，身为伯爷，他也只舍得在节日里拿出来尝尝。
“只是这秦王是如何察觉花十三娘在我们府邸？”
陆逸辰想了想道，这伯爵府虽大，但花十三娘拥有如此引人注目的绝世容貌，若真是在府里，不可能不让人知道。
“是无忧子引他来的。”
陆明昌放下茶盏，徐徐到来。
原来，无忧子虽为宗山派掌门无崖子的兄弟，但他们并不师出同门，无崖子天生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百里挑一的练武奇才，自小便被宗山派收了去。
与无崖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弟弟无忧子，他自小便体弱多病，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更别提练武修身。
但无忧子有一项异于常人的感官——嗅觉，能从纷繁复杂的气味中分辨极其微弱的一两种，这种天赋很快就被自幽谷的谷先生发掘，收其为关门弟子，专心传授药理。
众所周知，谷先生生平有两大绝学，江湖至今无人能及。一是用毒，无忧子继承其衣钵，这第二则是轻功，继承这一脉衣钵的是其另一名关门弟子——花十三娘。
由于花十三娘长相绝美，又颇爱行侠仗义，江湖上声望极高。无忧子又偏好浪迹江湖，甚少露面，渐渐江湖上便淡忘了他这号人物，许多人甚至都以为谷先生只有一名关门弟子花十三娘。
“所以说无忧子一露面，秦王便觉花十三娘也在我们伯爵府？”
陆逸辰发问，陆明昌点点头道。
“他们自小一同长大，情谊非同一般。”
“可是当年花十三娘不是嫁与秦王了，如何秦王又现身找人？”
陆逸辰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陆明昌凝神思索片刻，摇头道。
“这就不为所知了。”
直到陆逸辰退出书房，陆明昌仍端坐在书案前，细细品着茶。
人上了年纪，有些风吹草动，就容易回顾过往，昨日见了秦王，今日又提起花十三娘，那些年少时的日子便如春风拂面般浮现在眼前。
二十多年前，秦王还是六皇子，他还是宁远伯爵府的世子。
那时的六皇子才真真是英俊神武，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一袭红衣，一匹烈马，便能纵情山原；一柄钢戬，一身战袍，便能驰骋沙场；一方砚台，一纸白案，便能指点江山。
陆明昌活了四十余载，算算入朝为官也有二十载，若说真的遇见过什么受上天倾慕的天之骄子，那六皇子必在其中。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继承大统，成为大周新一代帝王、带领大周百姓走向更加繁荣昌盛的朝代，他却从江湖中带回一个女人，那人便是花十三娘，当着满朝堂的文武百官，辞去了与英国公嫡女的婚配。
先皇气到病危，却也知回天乏术，仍在最后关头将皇位传与六皇子，他却拒接诏书，带着母妃甄氏与花十三娘去了岭南。
说起花十三娘，陆明昌只见过两回。
第一回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元宵花灯会，整条长安大街被无数的灯火缀连成一条一望无际的光河。他与几位挚友方才酒过三巡，被小厮搀扶着，摇摇晃晃地从酒楼出来。
此时整条长安街上灯火通明、行人如织、街市如昼，路上游人三五成群，提着形状各异、色彩鲜艳的灯笼悠然走过。糖葫芦、冰粉花茶、豆乳香糕等小吃的叫卖声，酒楼客栈小厮的揽客声与过路行人的窃窃私语声混为一体，热闹非凡。
陆明昌正晕着酒，一抬头便撞见一白衣男子、衣决飘飘地从正街走过，即使戴着牛头面具，这飘逸潇洒不似凡尘的气度，还是让他一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认出是六皇子。
只是这回不同的是，身旁站着一位一袭青衣、袅袅婷婷的高挑女子，肤白如雪，乌发如瀑，戴着兔首面具。
一番寒暄过后，六皇子介绍他身边的女子正是花十三娘，听到名号的刹那，陆明昌便醒了酒。难道身边这位就是名震江湖、倾国倾城的女魔头？在陆明昌的印象里，她该是妖冶魅惑、放浪形骸的蛇蝎少妇，绝色且剧毒。
可当兔首面具摘下的一瞬，一张极清纯的脸蛋映入眼帘，陆明昌霎时屏住呼吸，不由赞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绝美的人儿，只见她眉眼似春，水波潋滟，唇如激丹，嘴角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笑起来比喝了蜜酒还甜。
倏忽的震惊后，陆明昌又恢复如常，见眼前一对璧人，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忽又觉得合情合理，似乎只有这般绝色美人才配得上六皇子的才貌双全。
花灯会一别，再见便是江边送行，六皇子携了甄氏与花十三娘，只带了几个箱笼和仆役便登船去了岭南。
那日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北风仍呼啸作响，站在江岸、披着鹤氅的陆明昌只觉风霜迷眼。
原以为连这万里江山都能轻易弃了，终成眷属会是这对才子佳人的归宿。谁知仅过了数月，便传来南国来犯的战报。恰逢朝代更迭，西疆本就动荡不安，南蛮来犯，大周国一时慌了阵脚，当今圣上更是不知所措。直到南国传来一纸婚书，若是岭南秦王愿意迎娶南国公主，便同意退兵。
清晨，苏锦方才在晓竹轩请完安，刚进翠云轩的垂花门，就撞见青桃看着两个婆子提溜着苏府送来的一大网兜澄阳湖大闸蟹，进了小厨房。
按照惯例，青桃要将这一麻袋的大闸蟹分出来，每房送几只，这回却被苏锦拦了下来。
“留够自食，把余下的都送去澄心堂的李姨娘那儿，交由她处理。”
青桃立马会意，从网兜里掏出七八只大闸蟹留在小厨房，之后便张罗着婆子提着剩下的往澄心堂走。
今年中秋，李姨娘首次当家，虽说中公是够了，可府内开支大，此次中秋家宴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免不了精打细算一番。
苏锦料想李姨娘定是就采买十来只大闸蟹上上晚宴的席面，其余时候、各房领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青蟹。
去年苏锦送到各房算是自己的人情，今年全都送给李姨娘也是变相示好，李姨娘虽只是个姨娘，苏锦也敬她是当家主母。
难得佳节，又逢秦王造访，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院里的枯树上都挂上了三三两两的各色绢绸纱花，放眼一望，倒当真像是春回大地。
回了四进院子，苏锦便闲在卧房里喝饮子吃糕。
不到半个时辰，青桃便回来复命，说是李姨娘得了巴掌那么大的一网兜大闸蟹，喜得眉开眼笑，夸赞四少夫人大气，还赏了她两坛黄酒回来。
苏锦笑而不语。
芙蓉苑可没翠云轩这般喜庆，昨日被张氏带走春花秋月，王玉瑶直到今日还憋了一肚子火。她那个不中用的夫君还整日趴在床头日夜哀嚎，她索性将住处搬到了一直空着的第五进院子的卧房，落个清静。
她正百无聊赖地吃着糕，身边伺候的花盏便得了消息，说是苏锦送了一大网兜的澄阳湖大闸蟹给李姨娘讨好，这眼力劲儿，快赶上翻书了。
原先花盏也只是闲得无聊，想奚落一番商户出身、见风使舵的四少夫人，王玉瑶却在一旁听得眼珠子直转。
“你去我库房里，把前些年兄长送的几坛陈年佳酿老黄酒也送两坛给李姨娘。”
“少夫人？”
花盏表示不解。
“婆母不让我好过，我也让她心里膈应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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