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谈判
这雨来得急促，雨点打落在地面上又化作水雾向半空飘去，沈轻白一出门便迎来一片湿润，周身有种说不出的闷燥。
春桃端着她的手臂，生怕她摔倒，雨伞也向她那边倾去，“公主，您小心。”
沈轻白秀眉微拧，步伐愈发快了起来。
府外，门前街道空荡，只留有一辆马车停在正中央。豆大的雨滴落在马车顶部，似是冰雹要将其砸出几个洞来。
沈轻白示意着守门的小厮，语气不容拒绝:“去取几把伞来，将长公主迎进府。”
那二人面面相觑一瞬，不知所措地眨了几番眼睛，犹豫道:“九公主，殿下说了不准，您还是别为难小的们了。”
马车内，婢女透过帘子的缝隙瞥见了沈轻白的身影，忍不住扭头雀跃道:“公主，您说对了，九公主真的来了。”
因着慈宁宫一事，郁子昕愈发没了精气神，她顶着一头凌乱，木讷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是吗，来了便好。”
说着，婢女不解道:“公主，您为何偏偏来寻九公主，您不是向来不喜欢她吗？奴婢还以为您会去寻睿王。”
郁子昕微怔，一股涩然涌上心头，她牵强地扯出一个笑来，不似从前那般跋扈张扬，“睿王……你不必把他想得太好。”
不只是睿王，这宫里的每一个人皆是如此，大家各怀心思，彼此带着一副假面，身不由己且言不由衷。
婢女的话是彻彻底底地问进了郁子昕的心底，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何她偏偏要来寻上了郁明溪。
坦而言之，在这深宫里，她并无交心的朋友。母后从小便告诉她，她是嫡女，而她的弟弟将会是这北齐最尊贵的人。
她与旁人皆交情颇浅，与郁明溪虽然如仇敌，却是比旁人要熟悉上许多。
也不知为何，在她心里，她总觉得自己同郁明溪是一类人。也因此，她能接受郁明溪看到自己的狼狈，但绝不容忍旁人知晓。
郁子昕敛眸，愣神地咬了咬唇，婢女忽而扯住了她的衣袖，焦虑道:“公主，九公主她回去了，她是不是不想帮咱们呐！”
郁子昕抬头望去，将好与沈轻白对视上，那双杏眸澄明宁静，仿佛没有一丝涟漪的湖水般。于是，她勾了勾唇笃定道:“不会。”
沈轻白淡淡扫视过她的面孔，几分惊讶在眼底化开，却终究不显于色。她似是没有看清郁子昕的模样，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在婢女看来太过决然，纵然婢女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换位想想，假若今日是九公主受挫，她家主子不见得会帮。
既是如此，又有何理由责怪呢。
奴婢摸了摸身上的衣兜，掏出一个钱袋来，她放在手心颠了颠，庆幸道:“还好奴婢出来时多留了个心，今晚住客栈还是够用的。”
郁子昕按下她的手，摇了摇头道:“九妹会回来的。”
这话沈轻白听了定要嗤笑万分，有事九妹，无事野种，随机应变可算给她玩明白了。
书房外，沈轻白隔着窗纸隐隐约约能瞧见一道修长人影，屋内的烛光轻闪着，落在窗棂上的阴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她轻轻叩了叩门，道:“皇叔，可方便让明溪进来？”
原以为要等上片刻，屋内的人却回得很快，清清冷冷的声音透过窗纸飘进沈轻白的耳膜:“进。”
春桃躲在屋檐下，将伞收了起来，看着她道:“奴婢在外面等您。”
沈轻白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江承淮正在提笔写着什么，坐姿端正，凝神专注。昏黄的烛光为他周身笼上一层暖意，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脸庞更是镀上一层金光。
他的手指很长，握在那支狼毫上似是在拿着一件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连带着一旁的其他物件也瞧着贵重了不少。
江承淮知道她是为何而来，既是来求他，那便等她先开口。却不料她一进来便跟哑巴了似的，他抬起头，发现她又在盯着他发呆。
他坦荡地对视回去，慢条斯理地将那支狼毫悬在一边，慢悠悠开口道:“你好像对本王这张脸甚是满意？”
沈轻白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沉浸在他的容貌中不可自拔。无妨，男子好女色，凭什么她们女子便不能好男色了？
她双手交叠搁在身前，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道:“皇叔的容颜乃是世人有目共睹的，明溪自认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自然也会为皇叔所倾倒。”
江承淮嗤笑一声，显然是不想听她说这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他惬意地靠在太师椅上，指尖轻点着书案。
“看来那药倒也管用，早上擦的，晚上便好了。还是长公主竟有如此魅力，能让你强撑着从榻上爬起来？”
听到他的讥讽，沈轻白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外头如此大的雨，皇叔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放她进来？”
江承淮倨傲地审视着她，似是在探究她究竟有几分真诚，半晌，他冷淡地吐出一句话来:“郁明溪，你是菩萨？”
沈轻白一愣，明显没有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江承淮瞧着她那呆傻的模样，冷嗤一声，道:“过去在冷宫，郁子昕没少找你的麻烦，怎么，你这是要冰释前嫌？”
“皇室宗亲是死绝了，她才无路可去寻到本王这里？若是她能服个软，太后不见得能下了死令不让她回宫。”
“有一个你就够了，再来一个，当本王这里是难民窟？”
沈轻白不可思议地抬眸，不懂自己又哪点惹了他生气，踩了郁子昕不够，还要再来踩她一脚。
“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只要你将阿姐的尸体交与我，即便是如此大的雨，我也能连夜离开。”
屋内愈发静谧起来，烛火“啪嗒”一声发出轻响，昏黄的光线笼着那人的半边脸庞，衬得神色愈发晦暗不明起来。
江承淮的面色沉了几分，听到她说要离开，竟是有一阵没由来的燥意自心底涌上，更是生出几分暴虐感来。
他微微一笑，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是吗？”
沈轻白更是感到莫名其妙，她明明是来找他准许郁子昕进府的，阴差阳错又扯到了自己身上。
倒也不是像江承淮说的那样，她对于过去的事能做到冰释前嫌，她这人虽是睚眦必报，却也不会趁人之危。
从前郁子昕虽总是有意无意地来寻她麻烦，但追究到底也没有害她性命，无非是在起居用度上苛刻了一些。
过去那些难听的话她也不想再计较了，若是再被她听到，对于同样的恶语相击，沈轻白更喜欢用实际行动反击。
“是。让郁子昕进府，至多两日，我便能寻到召回阿姐魂魄的办法。”
江承淮那点笑意瞬间消失不见，眼底是不易觉察的嫌恶之色，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危险，“威胁我？郁明溪，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可别忘了，沈轻白在冷宫里陪了你两年，若不是有她，你以为你能安然度日？如今为了曾经欺辱过你的人，你竟敢拿她做筹码？”
沈轻白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的眼睛，即便如此，那如刀子般锐利的眼神还是一寸一寸地划开了她的皮肤。
“我是嫌她，怨她，恨她，可她眼下处境困迫，我若是趁此奚落，岂不显得我是卑鄙小人？”
同为女子，何必互相为难。
江承淮蹙眉更深，阴沉的俊脸上满是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怒意。“让她去姜府，姜别鹤会收留她的。”
沈轻白倏忽抬头，“那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江承淮只觉得气血上涌，他铁青着脸色，声音冷到极致:“名声？前段时间她日日夜宿于姜府，她自己都不要名声了，轮得到你来替她考虑？”
他似是气笑了，冷笑憋在胸腔内发出闷哼声，令人不寒而栗。
江承淮说的是，这事站在郁明溪的角度，怎么做都不对。可她既然已经出去见了郁子昕，那便是给了郁子昕希望。
“滚。”头顶又传来那人隐忍的声音，仿佛她再多说一句，他便要将她拆骨入腹。
沈轻白沉默着抿了抿唇，此刻的辩解愈发无力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又道:“那我便当做皇叔应了。”
“滚出去。”
沈轻白果断转身离去，刚刚跨出门槛半步，身后一个茶盏应声落地，直直摔在她脚边，上好的瓷具顿时四分五裂。
春桃刚要撑起伞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往里看去，只瞥见那人眉宇间化不开的冰霜。
她朝座上的人福了福身，赶忙带着沈轻白离开。
府外，小厮看到刚刚离开却又折返的二人也是甚为诧异，他劝道:“九公主，您快回去吧，这么大的雨，说了——”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沈轻白冷着一张脸“唰”地一声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锐利的刀刃紧挨着他的脖子，吓得他大气不敢喘一下。
“本宫不喜欢听别人指指点点，再有一次，本宫便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天边闪过一道惊雷，映着她的面孔忽明忽暗，平日里温婉如水的眸子里现下竟无半点温度，小厮忙不迭地跪了下来。
“九公主饶命，九公主饶命，小的这就去取伞来，一定不让长公主沾半点雨水。”
沈轻白见好就收，也没再继续恐吓他，只是冷不丁地将那把剑插在了檐柱上，见此，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般，换了一副纯真笑颜。
只听她夸道:“这剑，不错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九公主会用剑？
还用得如此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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