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识破
郁子昕带着晚萤出门，卜尘寻了一个偏僻角落，召了影卫来。清脆短促的口哨声响起，身后应声落下两道黑衣身影。
“去跟着长公主，看看她去了哪里，做了何事。”
“是。”
沈轻白百无聊赖地等在前院，忍不住缠弄起身前的流苏，她低下头，额前璎珞上镶缀着的东珠也跟着晃动几下，闪烁光泽。
高挺的翘鼻上一双漂亮的杏仁眼，乌睫的阴影落在眼睑下方，轻轻颤动着，看上去灵动可爱极了。
江承淮回来时便看见如此场面，身披鹅黄色斗篷的少女孤身站在院中央，日光下泄，为身后垂落的青丝镀上点点金光，似是不食人间烟火。
入府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她带如此繁琐的头饰。
身前忽而落下阴影，沈轻白有所感应地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中夹杂着几分无辜，“您回来了？”
很相似的两个人，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郁明溪的纯真无邪是与生俱来的，与年龄无关，仿佛这世间再多纷扰也不能沾染她一丝一毫。
沈轻白从前很少掉眼泪，她仿佛无情无爱，即便是沈夫人自缢那日，她也只是心痛如绞，却始终眸光平静。
可自从穿进郁明溪的身体内，她发现自己愈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似乎也能触及到旁人的情绪。
郁明溪本身的嗓音软软的，寻常讲话也有些撒娇的意味，而就在刚刚，那脱口而出的话语让沈轻白一愣。
——她断然不会有如此语气。
她好似，快要真正与郁明溪融为一体了。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她顿时毛骨悚然，难不成，她们二人共用着同一个身体？
沈轻白忽然弯下腰来，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着，江承淮的面容也愈发扭曲起来，她瞳孔剧烈收缩着，用双手捂着脑袋。
江承淮瞥见她痛苦难耐的神情，剑眉微拧，“你怎么了？”
他伸手想要托住她逐渐下落的身子，却被她情绪激烈地躲开。
“别碰我！”
沈轻白向后退去，头昏脑涨的感觉愈发强烈，她死咬着唇瓣，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江承淮的举在半空中的手臂一僵，脸色也越来越冷，似是不明白她这又是在闹哪出。
论演技，他自愧不如。
过了片刻，沈轻白缓缓冷静下来，牙关紧闭，微微起伏的胸襟却暴露了她心底翻涌的情绪。
她撑着膝盖，努力直起身来，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对不起，我只是最近太累了。”
江承淮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他神色冷硬，似是不想听她辩解，也不想关心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跟本王过来。”
他不愠不火地甩下一句话，迈开长腿跨过她身边，带起一阵寒风。
沈轻白扶着额头，深深闭了闭眸，转而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今日如若不是江承淮突发奇想，她还当真不会知晓府中竟还有一块校武场。
高台之上，战鼓屹立，浮雕之下放置着两把鼓槌，或许是许久未曾使用，已是饱经风霜的残破。
“王府处于京城，竟也能在府中搭建校武场吗？”
这未免也太过明目张胆了。
江承淮缄默不语，踩着皂靴缓缓踏上高台，不知怎的，沈轻白瞧着他萧瑟的背影，竟是有些心疼。
“你听过出征前誓师的战鼓声吗？”
江承淮背对着她，微微扬起头，看着那架蒙尘染垢的战鼓，忽而问道。
沈轻白双手藏在暖手抄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缓缓蜷缩了起来。
她自是听过，不止一次。
江承淮低声轻笑着，自问自答道:“本王忘记了，你怎么可能听过。”
沈轻白垂眸，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冷宫两年，她几乎都快忘却曾经的身份。
历经千辛万苦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如今却又被困在这王府之中，以至于她也快要忘记了江承淮的身份。
他可是屡战屡胜的常胜将军，是这北齐的北凉王。
“被困在这里，你甘心吗？”
像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是你执意将自己困在了这里，你若想走，这京城留不住你。江承淮，你甘愿为情爱停留，这并不是一个将军该有的格局。”
“北齐要亡又如何，这是郁氏的宿命，你又有何理由来挽救。你自认为的忠诚，到最后能带给你什么？”
“沈家的下场还不够吗？你还不明白吗？”
沈轻白愈发咄咄逼人起来，似是要他好好想个清楚，可他却是充耳不闻。
江承淮慢步走到浮雕下，弯腰拾起那副鼓槌，红色的绸缎染上些许污渍，他却不甚在意地握在手中。
在沈轻白的热切注视下，他神色自若地立身于那架战鼓前，宽大的衣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肆意垂落摇摆。
他一槌又一槌地落下，一道道沉重的鼓点声顺着微风传入沈轻白的耳中。
声音愈发急促，似骤雨来袭。慷慨激昂的声势在沈轻白眼前描绘出了一幅幅旌旗猎猎，战鼓雷鸣的战场之景。
金戈铁马，血染沙场。
她望着战鼓前的那道身影，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率兵出征的场面。一身铠甲勃然英姿，黑发束于金冠之中。
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威风凛凛。
沈轻白眉心一跳，神色复杂。
她虽是第一女将军，却终究没有得到世人真正的认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女子参军。
她的身份，永远都是沈氏嫡女排在第一位。能有如今的成就，不过是从前有父兄为她铺路。
那时的南疆军营，无人将她认作真正的将军。提起她，也只是镇远大将军的女儿，以及沈副将的妹妹。
也因此，她从未有资格站在那高台之上，以将领的身份击鼓。
最后一击，双槌齐声落下，浩荡悠远的鼓声缠绵在沈轻白的心头，她苦涩地挑唇，眼神中没有笑意。
余音渐消，江承淮侧目望向她，一贯冷峻的脸上挂着一缕淡淡的笑意，“想试试吗？”
“我教你。”
清风徐来，拂过沈轻□□致的侧脸，光洁剔透的东珠缠绕着细细发丝，似有似无地遮掩着她的眼眸。
鼓声逐渐消散在风中，沈轻白收紧了拱在身前的暖手抄。
万籁俱寂之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
沈轻白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将那毛茸茸的暖手抄暂时搁置在一旁。她使劲攥了攥拳头，掌心的薄汗令她有些退缩。
江承淮回头，见她踌躇不前，朝她招了招手，唤道:“过来。”
沈轻白慢吞吞地走了几步，那人大手一拉，将她拽过身前。
“别扭什么。”
江承淮扯过她的一只手，将那鼓槌硬是塞进了她的掌心里，“拿稳。”
沈轻白缓缓握住，身子有些僵硬，不知该怎么做。郁明溪长得矮些，若是想要击在鼓心，须得踮起脚尖。
她犹豫不定地举起了鼓槌，光滑的绸缎略略下滑，露出一小段纤细无暇的皓腕。
“等等。”
她疑惑回眸。
江承淮垂下眼帘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的脚下。
“你可以踩在本王的靴子上。”
沈轻白眼皮一颤，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仰着脑袋，眸中掠过一丝狐疑。
“这个，脏了也需要我洗吗？”
江承淮微怔，被她清奇的脑回路弄得有些呆愣。半晌，他忍俊不禁道:“这个不用，狐裘也不用。”
沈轻白心中的怀疑更甚，这人实在温柔得有些过分，这其中必然有诈。
她收回手，正欲回绝:“我不——”
忽而袭来一抹幽香，江承淮双手绕过她腋下，竟是直直将她的身子托了起来。
脚底传来凹凸感，沈轻白被迫踩在了那双泛着光亮的皂靴上，一如它的主人般一尘不染。
“你！”
“别动。”
江承淮蓦地覆上了她的一双柔荑，带着她攥紧了那副鼓槌。
手背上温热的触感彻底扰乱了沈轻白的心绪，耳边平稳的呼吸声是那样清晰。
她奋力挣扎，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一时间羞愤交加。
“你松开我！”
“你这个三心二意、表里不一的纨绔！你配不上我阿姐……”
江承淮的耐心耗尽，冷不丁地抽走了她手中的棒槌，漠然甩向一旁，打磨过的一端“咣啷”一声落地。
他毫不留情地将沈轻白那双玉手禁锢在掌心之中，高高举过她头顶，另一只手大力掰过她的下巴，强迫着她与其对视。
沈轻白挣不开他的力道，露出颈间性感的骨脉，盈盈细腰被迫向前顶去，胸前高耸的曲线也因着这一动作愈发明显。
江承淮无暇欣赏她优美的身姿，他冷笑一声，倏然咬着三个字，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沈轻白。”
闻言，沈轻白心头一沉，内心顿时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而过般，一片狼藉。她敛下双目，不敢看他的眼睛。
周遭更为沉寂，连彼此细微的呼吸声都听得到。江承淮凌厉的眼神在她脸庞缓缓打转，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微妙的变化。
“你怕什么？”他扬起眉梢。
沈轻白应声抬眸，触及到他眼底的一丝不确定时，心中的忐忑瞬间消失殆尽。
正所谓，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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