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逢

春桃轻吸几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着沈轻白，诚恳道：“奴婢所言皆为真，父母年迈，儿女应当侍奉在左右，奴婢不明白公主所言之意。”

        沈轻白探究般盯上她的双眼，坦荡到觉察不出一丝破绽，除却她那异样的憔悴。

        “当真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春桃笑了，双眸隐约浮起一片水润，“并无，能与公主相识一场，是奴婢的荣幸。”

        “只愿奴婢离开后，公主能照顾好自己。”

        这话沈轻白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明明只是简单的道别，此刻却搞出一番生离死别的场面，仿佛今日她出了这个门，便再无相见之时。

        沈轻白总觉得古怪，她双手撑在桌边，指尖随意敲打着案上，妥协道：“我差人去打点一番，他日你若是想要回来，我自是欢迎。”

        春桃双手并在身前，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谢过公主，奴婢便先告退了。”

        “欸，等一下。”

        沈轻白在她离开前唤住了她，“长公主昨夜回来后可还好？殿下可有怪罪她？”

        春桃笑着回道：“您不用担心，长公主一切安好，只是——殿下始终认为她住在王府此举不妥，于是派人将她送回了皇宫。”

        有何不妥？

        沈轻白忽而又想起昨夜江承淮那般荒唐的模样，不由得面色一黑。

        她无力地摆了摆手，似是不想多谈：“你先下去吧，若是收拾好了便来寻我，我也能送送你。”

        春桃却是面露为难，支支吾吾半天，这才应了一声：“是。”

        春桃走后，沈轻白独自落座梳妆镜前，黄梨花宝座式的镜台瞧着十分典雅，她伸手拿起台面上的牛角梳捋着发丝，打起了几分精神。

        沈轻白端详了一会铜镜中的自己，目光逐渐涣散起来，她似是又回到了那场梦境，却又不大明白其中的含义。

        为何她会梦到如此场景，郁明溪又为何会与姜别鹤牵扯在一起，以及梦中江承淮的神情——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她又坐了一会，转而往脸上扑起了脂粉，遮掩了几分原本颓唐的神态，气色倒也红润了不少。轻抿几下朱赤色的唇脂，她将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簪子盘起，束在脑后。

        这样打扮一番，她看着愈发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气韵，温润又柔情，大抵要归功于郁明溪本就柔和的长相，不似沈轻白那般显露着英气。

        用过早膳，沈轻白约么着时候去了江承淮的书房，春桃早晨的反应过于奇怪，她不得不多留个心。

        于她心里，她隐约觉察出此事与江承淮有关，却又不认为他是气量如此小之人，难不成就因为春桃帮她递了些东西，他便迁怒于此？

        不大可能。

        沈轻白慢步至书房外，发现卜尘没有像往常一样守在门口，此刻大门紧闭着，瞧着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她犹豫了会，正欲上前叩门，屋内突然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叮铃咣当一阵响，好大的动静。

        沈轻白疑惑踏上台阶，竖起耳朵听了听，再无听见其他声响。她缓慢抬手敲了几下门，问道：“殿下，您在里面吗？”

        又是窸窸窣窣一阵短暂的响声过后，只听他回道：“我在，进来吧。”

        她推开门进去，那人正隐在右侧的屏风之后，恍惚之中还有一道人影立于一旁。沈轻白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扇，心跳有些加快。

        屋内静悄悄的，未免安静得太过诡异。这凭空冒出来的第三个人，隐约瞧着像是个男子，却又不似卜尘那般削瘦，甚至比江承淮还要高大一些。

        沈轻白不由得屏了气息，这般肃穆的氛围，想来是约了人在此议事，她这番贸然闯入，着实有些不合时宜。

        她纠结着走了几步，又踌躇在原地不肯再上前，眼下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左右皆是不合礼数。

        沈轻白垂下眼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见她久久不肯露面，江承淮起身绕过了屏风，探了半边身子出来，朝她招招手，笑道：“怕什么生，过来。”

        他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将她拖了过去。沈轻白踉跄几步跟着来到了屏风后，目光鬼使神差地寻找着那位陌生男子。

        待看清楚男子面容时，她瞳孔一颤，难以抑制的激动几乎要冲脱内心封锁的牢笼。她呆呆地上前两步，默不作声地拂开了江承淮的手。

        “哥——表哥。”

        沈轻白几乎已是泪目，却又不得不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咽在喉咙中，沙哑的嗓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她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曾想过真的有一天能再见到自己的亲哥哥。

        面前的男子身着黑袍，再无过多繁杂点缀，一双敏锐鹰眸闪烁几下，一道长长的刀疤布满了整个左脸，凌厉又陌生的目光打量在沈轻白身上，让她不寒而栗。

        沈轻白抿着唇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却是比哭还要难看。她试探着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的伤痕，却被他皱眉躲开。

        沈重墨望着眼前这个青衣少女，挽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发髻，有那么一瞬间，他当真以为他见到了胞妹沈轻白，可事实终究摆在面前——沈轻白死了。

        有几分眉眼相似又如何，再像也不是她。

        沈重墨始终冷冷淡淡地看着她，却也有些疑惑她异样的关怀。他与这位表妹仅仅是点头之交，可表妹看向他的眼神，仿佛他们曾相识多年。

        沈轻白被他躲避的动作弄得红了脸，难堪极了。可转念一想，她现在是郁明溪，哥哥自然是与她不熟的。

        她嗫嚅着嘴唇，压着情绪收回了手，唇角牵起一抹小小的弧度，温柔道：“是明溪唐突了，多年未见表哥，今日一面难免激动了些。”

        两年未见，他比以往瘦了许多，有棱有角的脸庞瞧着也比从前硬朗了不少，只是模样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飞扬了。

        岁月沉淀了他的气质，褪去了曾经残留的几分青涩，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沈轻白却是满腹心疼。

        沈重墨对于她的示好充耳不闻，转而冷眼看向江承淮，双手紧紧握了拳：“堂堂一位公主，却是不明不白地住在这王府里，殿下这是何意？”

        他妹妹仍旧尸骨未寒，江承淮却已对旁人起了心思，让他怎能不恨。

        沈重墨猩红着一双眼睛，忽然拽过江承淮的衣襟将他狠狠抵在了书架上，“你说过的，你会救她，你说过的！”

        沈轻白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来，书架跟着摇晃几下，架上的瓷器应声落地，顿时七零八碎。

        “不要！”

        她连忙扑上去，想要将他二人分开，可沈重墨却是不管不顾，一拳抡在了江承淮的嘴角，那股狠劲竟是硬生生带出了一丝血迹。

        沈轻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重墨，拼尽全力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带离江承淮眼前，“别打了，你疯了！”

        令她更加难以置信的是，江承淮不仅没有半点恼怒，也未曾想过还手，甚至还倨傲地吐了口血水，一副倔强神色：“让他打。”

        这话听在沈重墨耳中当真成了挑衅，他怒气冲天地嘶吼了一声，恨不得打死这个混账：“你以为我不敢？从前我拿你当兄弟，你却害死了我妹妹。”

        “你信不信我让你去陪葬！”

        这大逆不道的话几乎让沈轻白晕厥，若是从前的江承淮倒是还能给他几分薄面，跟他称兄道弟。可二人如今的地位悬殊，怎还能容他如此放肆。

        “表哥你冷静点，你冷静点！”

        江承淮背靠书架，微微侧脸抹去了唇角的一缕鲜血，模样肆意张扬，显然不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

        沈轻白的阻拦落在沈重墨眼里俨然成了是在护她的情郎，他本着不跟女子动手的原则，将那满腔愤怒压在心底，冷嘲热讽最终化作一声冷笑。

        “怎么，他哪好，他如此三心二意，你还不如跟了我！”

        闻言，沈轻白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大力甩在地上，内心过于震撼。

        她没听错罢，她亲哥哥说要她跟了他。

        沈重墨看着她呆傻的模样似是消了气，转而双膝跪地，朝着江承淮磕了个头，“末将不才，唯有一愿，想要将九公主留在身边。”

        沈轻白跪坐在身后，被这荒唐万分的场面闹得头昏欲裂，她递给江承淮一个求救的眼神，那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

        江承淮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想趁现在告诉沈重墨事情的真相，可眼下太过混乱，难保沈重墨是在说气话，着实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不知该如何拒绝。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他曾在沈轻白和郁明溪之间选择了郁明溪，可那是因为他知晓换魂一事。

        而站在沈重墨的角度思量，他也确实违背了昔日承诺，没能救出沈轻白，甚至与她朝夕相处的表妹厮混在了一起。

        江承淮久久没有回应，沈重墨便始终跪地不起。

        这气氛太过窒息，沈轻白望着他们二人僵持的场景更为忧心。半晌，她故作娇柔地惊呼一声，任由身子向后仰去。

        罢了，也只能装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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