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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地窖


江承淮下意识便要去抱起沈轻白,声音有些发冷:“如皙,我随后会给你一个解释。”

        如皙,是沈重墨的字。江承淮既是唤他的字,那便是给足了他尊重,也是在暗示他最好是息事宁人,彼此各退一步。

        沈重墨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紧紧握着拳头,愤怒与悲伤纠缠在一起占据了他的心头,却又无可奈何。

        卜尘一早便被江承淮派去处理地牢中的人,对于沈重墨归来一事早已听闻,却不料这二人竟是闹得如此难看。

        刚踏入书房,遍地狼藉映入眼帘,沈重墨立于一旁隐忍不发,卜尘瞧出他心情压抑,上前道:“沈副将。”

        沈重墨转过身来,看见来者心里顿时放松了不少,“带我去见见纯明吧。”

        卜尘一愣,转而明白他是在说谁。沈重墨这次归来是带着西疆永寒窟的冰而来,既是他带队,想来也是知晓了沈轻白身死一事。

        “您随我来。”

        地窖不同于暗阁的温暖,十分阴冷,原本只是存放一些美酒。江承淮想要完整保留沈轻白的躯体,这里便是最好的选择。

        进入地窖的窄道,一股股冷风从下面吹来,夹杂着一丝酒香,每踏下一步,沈重墨的心便收紧一分,脚步也愈发缓慢。

        他与卜尘之间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眼看着卜尘要拐过弯去,他却停了下来。

        卜尘似是有所感应,他回头,发现沈重墨不知为何愣在了原地,“副将?”

        沈重墨的神色令他有所动容,卜尘原本对于沈重墨擅离职守一事颇有微词,可转念一想沈小将军的死,那便也不算什么了。

        倘若是他,怕是早已发疯。

        卜尘不知道的是,回京的路上,沈重墨早已在心底疯了千百遍,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多希望那消息是假的。

        他颤抖着双腿迈下台阶,冷意顺着衣角蔓延至他的肌肤,这里自是比西疆暖和不少,可他却只觉得比西疆还要冷上许多。

        沈重墨抖得厉害,几乎无法稳妥站立,只得扶着墙壁,像个坡脚的老人似的,一步一步往下挪动。

        卜尘觉察出了他的异样,情绪复杂地转过脸去。又有谁会愿意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像沈重墨这样心气高的将军。

        地窖中央,明亮的灯光下放置着一张石床,石床上铺满了冰块,四周冒着白烟般的冷气,将一个沉睡着的美人缓缓包围在其中。

        沈轻白的躯体依旧肌肤白皙,完好无暇,没有半点浮肿。面上神情安详,仿佛她当真只是睡着了。

        永寒窟的冰果真是名副其实,卜尘即使站在角落里,也不禁颤栗一番,被这寒气逼得愈发呼吸不过来。

        沈重墨却像是感应不到,始终目视前方,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来到石床旁边。

        卜尘叹了口气,生怕他想不开,只得劝道:“沈副将,此地不宜久留,您若是想通了,便早早出来吧。”

        说罢,卜尘便离开了,他不愿打扰兄妹二人独处的时光,也不忍见到沈重墨如此颓废的模样。

        看着“沈轻白”了无生气的样子,沈重墨顿时湿润了眼眶,他皱着眉头,嘴唇翕动着:“阿囡。”

        他握了握女子的手心,柔软白嫩,哪有半分死人的触感。

        “你在捉弄哥哥,对不对?”

        无人应他。

        沈重墨握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望过这阴暗的四周,最后又回到她沉睡的面容上,眼泪无声滑落下来。

        “哥哥原以为此生已是得偿所愿,只盼着阿囡平安喜乐,为何,为何你会突然离我而去。”

        “哥哥求你,求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阿囡看到哥哥脸上的刀疤,定会心疼,怎还会如此平静地躺在这里呢?”

        “阿囡,我的阿囡……”

        沈重墨终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他已是失去了阿爹阿娘,便只剩下沈轻白相伴,那是他的责任亦是他的念想。

        他想象过许多再次相见的画面,眼前这一幕却是始料未及的。

        空荡的地窖里隐约能听见地面上呼啸而过的风声,而后只剩下沈重墨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沈轻白真的死了。

        -

        玉花阁里,沈轻白被江承淮轻轻放在床榻上,“这里没人,你可以起来了。”

        沈轻白随即睁开双眼,眸中十分清醒,她不慌不忙地坐起身来,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江承淮紫青的嘴角,颧骨也有几处擦伤。

        她忙不迭地跪下身去,向他请罪:“我哥哥他只是一时冲动,望殿下念及旧情,不要怪罪他。”

        沈轻白说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好一个念及旧情,她自己都觉得羞愧。

        堂堂北凉王,执掌朝政大权,眼下却是如此狼狈,竟会由着罪臣之子在其面前放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忍责怪沈重墨。

        沈家人最是护短,沈轻白这番请罪也不过是些场面话,他们兄妹二人都不怕死,江承淮自然清楚。

        她愿意跪,那便跪着,正好也能挫一挫她的锐气。江承淮慢悠悠地来到方桌旁坐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屈服”的身姿。

        屋内过分安静,安静到那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沈轻白狐疑地抬起身子,却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江承淮勾了勾唇,淡声讥讽道:“沈氏嫡女的礼数规矩竟是这般不入眼吗,本王似乎并未让你起来。”

        自从他知晓了她的身份,便从未在她面前用“本王”自称过,今日如此,想来心底多少是有些怨气的。

        沈轻白一怔,这次是心甘情愿地俯下身去,在他面前叩首。她眸色黯淡几分,心里却多了几分释然。

        他们之间,本该如此。

        江承淮望着她逆来顺受的模样,愈发觉得刺眼,他又看了她半会,开口道:“这才是沈家遭罪的缘由,你能明白吗?”

        沈轻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借沈重墨一事,点出沈家的人皆是桀骜难驯之辈。

        百姓眼中的真性情,帝王眼里的眼中钉。

        “世事无常,怎会有那么多的是非对错之分,不过是你有能力向世人证明是什么,那他们便相信什么罢了。”

        帝王认定你有罪,即便是你一生清白,那也是满身罪孽。

        沈轻白缓缓闭上双眸,将江承淮的话听进了心里。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不怪姜别鹤,也不怪江承淮。

        不怪他们保全自身,袖手旁观。

        江承淮捏了捏眉心,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沈轻白依旧俯身跪在原地,似是没有听到。

        江承淮耐着性子又唤了一遍:“囡囡,过来。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沈轻白因着这称呼而有些惊讶,她倏地直起身来,木讷地眨了眨眼睛,双颊有些飘红。

        “别这么叫我。”

        囡囡向来是阿爹阿娘和兄长如此唤她的,如今从一个陌生男子的嘴里说出来,倒是有几分怪异。

        江承淮戏谑地挑了挑眉,对于她突然流露出的小女儿姿态十分受用,他拉长了尾音揶揄道:“那怎么叫你,娘子还是夫人?”

        沈轻白顿时羞红了脸,连忙低斥他:“你有完没完!”

        江承淮见她还跪在地上,倒也没了继续逗弄她的心思,长臂一拉便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沈轻白更为羞愤,想要站起来却又抵不过他的力道,越是挣扎便越是贴得越紧,她也只好作罢。

        江承淮贴心地替她擦去额头上的灰土,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怎么了,不是北齐唯一的女将军吗,便只有这点能耐?”

        闻言,沈轻白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看向他:“能耐再大,也比不上殿下不要脸的功夫,您说是不是?”

        江承淮无所谓地哼笑一声,目光有些阴冷:“沈姑娘想要讨好本王,那便拿出些诚意来。你哥哥私自回京,万一身份暴露,本王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沈轻白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本悬在半空中的身子也骤然下落,实打实地坐在了江承淮的腿上。

        江承淮故作夸张地“嘶”了一声,低沉着嗓音说道:“囡囡,轻点,坐坏了。”

        沈轻白应声捂上了他的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无耻,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讲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江承淮轻佻着眼尾,眸中浮出几分笑意来:“我说什么了,你便浮想联翩,我家囡囡懂得倒是不少。”

        沈轻白彻底怒了:“江承淮!”

        江承淮拉下她的手,懒散回道:“在呢。”

        “我在跟你说正事!”

        江承淮抱着她靠在桌角,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你说。”

        沈轻白的注意力全被沈重墨的事分去,哪里顾得上江承淮的双手是不是环上了她的腰身,“你什么时候找到我哥哥的?”

        江承淮沉吟了一会,不确定地回她:“两年前?”

        沈轻白瞧着他那模样,便知道他又没有说实话,忍不住狠狠捶了他一拳:“你能否正经一些?”

        这般娇嗔实在让江承淮喜爱,他往上颠了颠沈轻白的身子,端正了几分态度:“你进冷宫的那日。”

        “如皙既是你的哥哥,那便也是我的兄长。”

        沈轻白眼底一震,眸光忽而泛起涟漪来。也就是说,从始至终,她哥哥都未曾遭过西疆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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