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泼水
江承淮微微俯首，目光看向自己的双手，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回她：“这是冯昌平在表忠心。”
“冯秀做的那些事，冯昌平一清二楚。他应当是一早便有除掉他的想法，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我回京不久，大多数人不过是仅仅听说过我的名号，靖王一事也算是对于他们的一个提醒。冯昌平这样做，也可以看做是在拉拢我。”
沈轻白突然便明白了，“所以冯秀，其实是在替冯昌平做事。而他想要拉拢你，应当也不是为了太后，而是为了他自己吧。”
江承淮抬头看她，赞赏地点点头：“也可以这样说。”
沈轻白冷笑一声，对于冯家这般勾当嗤之以鼻：“看不出来，他们冯家胃口还不小，莫不是想要独自称大。”
冯昌平自知瞒不过，便顺势将冯秀推出来做挡箭牌，不过是在暗里请求江承淮不要继续深查，而冯秀的死，自然也会被他寻个由头遮掩过去。
江承淮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向楼梯口走去，“去楼下吧，卜尘片刻便会过来，方便议事。”
沈轻白随着他一同过去，倒也没有挣脱，只是望着他脸上的伤痕心事重重，“若是卜尘来了……问起你脸上的伤……”
江承淮停下步子，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笑容淡雅，语气同他的笑意一样淡：“怎么，不想让我在旁人面前说你大哥的不好？”
沈轻白顿时噤了声，敛下眸子眨了眨眼睛，半晌没再说话。
二人一同来到楼下，玉花阁的大门敞开，往常都会有春桃来来往往忙活，今日却是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沈轻白心里更是酸涩。
江承淮引着她在绣墩上坐下，又亲自为她沏了壶茶水，青花茶杯握在他的手里更显名贵。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低声哄她：“怎么了，我亲自服侍你不好？”
说罢，他将那盛着温热茶水的杯盏塞进她的手里，杯壁仿佛还留着他指尖的余温，沈轻白愈发觉得烫手。
她没什么表情地将那杯茶又放回了桌上，“我不渴。”
江承淮面色一沉，又端了起来，“不喝我亲自喂你。”
沈轻白默默接过，只当他又发病了。不就是一杯茶，想来也毒不死人。
直到她的嘴唇不似方才那般干涩，江承淮这才松了些紧蹙的眉。他望着她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竟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沈轻白眼皮一跳，装作没听到，又问：“你一早便知晓冯秀的身世，所以才无所顾忌地取了他性命？”
江承淮拿走她手里的瓷杯，又倒了一杯茶塞进她手里，这才慢条斯理道：“这很重要吗？即便他是冯昌平的亲儿子，又如何？”
他忽而低笑一声上前两步，双手撑在桌边，将沈轻白圈在了身前，“可惜，他偏偏动了不该动的人。”
江承淮俯身看她，只差一点，二人的额头便触碰在一起。沈轻白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才转过头去。
“你别这样。”
江承淮存心逗她，又向她贴近了几分，强势的男子气息逼来，沈轻白乱了手脚。
望着他愈来愈近的脸庞，沈轻白忐忑地向身后靠去，直到无处可逃，面前的人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想干什么，莫不成想要吻我？
沈轻白如是想着。
她倏而轻轻扬起手，杯中的茶水随着她的动作泼向半空，一滴不剩地落在了江承淮的头顶，滴滴答答顺流而下。
沈轻白闭着眼睛不敢看他，紧紧缩在一边，口中念叨着：“不能怪我，不能怪我，我只是瞧着你有些不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那熟悉的气息远去，她才堪堪睁开双眼，江承淮就站在几步开外的距离，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他舔了舔下唇，喉咙里逸出一声轻笑，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囡囡，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胆子竟如此大？”
沈轻白倏地站起身来，慌乱之下竟是带倒了身下的绣墩，“咣当”一声响，让她心中更加惊惶不安。
她连忙去寻来一张帕子，慢慢吞吞地朝着江承淮的方向挪去，停在了她一伸手便能碰到他的距离。
她缓缓抬起手，将手中的帕子呈在他面前——叠得方方正正的素娟方帕，纯白洁净，瞧着并无刺绣的痕迹。
他淡淡瞥了一眼，没有接过，问道：“这是你平日里贴身用的？”
沈轻白一愣，以为他是在嫌弃这帕子，她抬头望着他的面孔，轻声道：“不是，没人用过的，干净得很。”
江承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深邃的黑眸中染上些许笑意，声音清清冷冷：“你可知女子送男子手帕是何意？”
沈轻白冷不丁抬了抬眼眸，眼底满是不可思议，像是在看傻子般看他：“谁说要送给你了，不过是借你用一下罢了。”
江承淮一脸抗拒，很是嫌弃地望着那叠方帕，“我要你平日里用过的，我不要这个。”
沈轻白忍无可忍，将那叠帕子抖开甩在了他的脸上，“好啊，随便你，我这玉花阁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您若是如此嫌弃，现在便走，出门不送。”
方帕浸透了茶水，牢牢地盖在了江承淮眼前。他低叹一声，妥协地摘下，一下又一下擦着脸上的水渍。
受伤的是他，被泼水的也是他，眼下被甩脸色不敢吱声的还是他。
沈轻白不理他，转身回去将那绣墩扶了起来，独自坐下。她不经意间抬眼，那道倚在窗边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的模样实在生得美好，就连光都偏爱他，恰到分寸地为他镀上一层闪耀，眼底泛着湛湛星光，柔情似水。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刀削斧凿般的俊美面容滑落，几缕发丝贴在脸前，放荡不拘却又冷淡疏离，愈发让人猜不透。
江承淮又用那帕子拂了拂衣领，刚要开口，便望见沈轻白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像是出了神。
他勾唇一笑，懒洋洋地转了个身靠在窗前，侧脸看她，道：“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你总爱看着我的脸发呆。”
“你好像对我这张脸很满意？”
你好像对本王这张脸很满意？
熟悉的话语将她拉回了那个夜色深浓，雾气连天的雨夜，沈轻白微微一顿，双眸重新开始聚焦，这才回过神来。
她学着江承淮的模样，懒散地靠在桌边，一只手撑着脑袋，一脸坦诚地歪头道：“确实满意，我喜欢你的脸。”
江承淮微微动了动眉心，似是有些意外，他不紧不慢地叠好了那张方帕，一边走一边说道：“那看来我是得好生保养着我这张脸了。”
他拉起沈轻白的手，将那略有些潮湿的素娟轻柔地放进了她的手里，“我与姜家公子，孰美？”
沈轻白攥了攥拳，从他掌心中撤回了手，敷衍道：“你美，你美，这北齐天下的男子，唯有你第一俊美。”
“那我与姜家公子，谁更有学识？”
沈轻白嘴角抽搐了一下，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她莫名觉得，江承淮对姜别鹤有很大敌意，却又不知是为何。
“你为何总是跟他比较？”
不过若是说到学识，姜别鹤从前可是京城第一才子，沈轻白上下打量了几眼江承淮，当真是犹豫了半会。
待发现她的迟疑，江承淮的眸色瞬间冷了下去，眼底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怎么，他在你心里是最好？”
沈轻白哑然，对于他那点敏感的小心思甚感疲惫，无奈回道：“我好像从未这般说过吧，你怎的总是与他过不去呢？”
江承淮板着一张脸，目光沉沉道：“快说。”
沈轻白：“……你，都是你，论容貌论才华，京城第一非你莫属。”
只一瞬，江承淮又心花怒放起来，像个得了糖吃的小孩子，眼角眉梢都按捺不住喜悦，偏偏却要故作镇定。
他直起身来轻咳两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问道：“那你为何不心悦我？”
沈轻白更为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心悦你？”
江承淮平日里从未与人探讨过情爱问题，第一次如此坦荡地将自己的心意捧在旁人面前，像极了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子。
“你方才说，论容貌，论才华，我当属京城第一。那这般的我，岂不是才貌双全？更何况，我有权有势……”
沈轻白越听，神色越古怪，她忙不迭地打断他：“停，我承认你说的是实话。”
顿了顿，她端正了姿势，认真且诚恳地回应他：“但这世间唯有情爱难以言明，我若喜爱一个人，他无须才貌双全，也无须有权有势——”
还没说完，江承淮便冷沉着一张脸，低声反驳道：“你是在说姜别鹤？”
沈轻白：“……”
姜别鹤哪里不是才貌双全了，哪里不是有权有势了？
不，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短短半个时辰里，他竟是连提了三次姜别鹤的名字。沈轻白无奈扶额：“你们两个人究竟发生过何事？”
江承淮冷冷瞧她一眼，脸色更加阴暗，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像极了一头难以自控的野兽。
气氛顿时降到冰点，正当沈轻白不知该如何自处时，卜尘来了。
“殿下，冯大人前来拜访。”
他颔首作揖禀告完，一抬头，便瞧见江承淮脸色不大对劲，而沈轻白则是一脸感激地望着他。
再仔细一瞧，自家殿下脸上竟是伤痕累累。
欸，九公主这是，把殿下给打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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