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留信
江承淮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沈轻白。
片刻后，他终是笑了出来，朝着沈轻白的手心扬了扬下巴，一副傲娇模样，“这方帕，你绣些东西再赠与我。”
这话在卜尘听来怪有歧义的，原来殿下这一脸不高兴，是因为九公主赠了块纯白的方帕啊。顿时，卜尘也笑得有几分隐晦的暧昧。
沈轻白磨了磨后槽牙，隐隐约约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剜了一眼江承淮，回道：“殿下若是想要，这京城的绣坊多了去。”
江承淮深深望了她一眼，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她的反骨，他转头看向卜尘：“让冯大人侯在正厅，本王更衣过后便去。”
卜尘这才将目光放回他身上，衣襟已被打湿，额前几缕湿发更显魅惑，“殿下——您这是？”
莫不是殿下霸王硬上弓，反被九公主收拾了一顿？
这夫妻情趣也不是这么玩的啊。
沈轻白仅仅用余光探去，便知晓卜尘那点不着边际的小心思，她轻咳两下，口气重了些：“卜尘，收收你那副嘴脸。”
江承淮睨了她一眼，中指轻轻抚上嘴角，耐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嘶，下手挺狠。”
沈轻白：“”
得，欲盖弥彰。
沈轻白又一次被他的无耻所震惊，她无言以对地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那人却十分气定神闲，满脸都写着“怎么，说不得你大哥我还说不得你？”
在卜尘看不到的角落里，沈轻白朝江承淮抱了抱拳，用口型回道：“认输，认输。”
江承淮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长袖一挥，扬长而去。
卜尘惊愕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态度。若说殿下身边的女子，除了九公主，也只有那位已故的沈小将军。
昔日沈小将军未亡时，殿下对九公主虽是照顾，却是一颗心都扑在沈小将军身上，对于九公主也免不了冷言冷语。
殿下对于沈小将军一往情深，如今沈小将军死了，他却忽而对九公主如此亲昵，仿佛是将她们二人当成了一个人。
思及此，卜尘一脸沉重地开口：“殿下脸上的伤，是沈副将的杰作吧？”
沈轻白一怔，没想到他的思绪竟会如此清晰，也没否认，只是用略微赞赏的目光望向他：“不错，你怎会知晓？”
卜尘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难猜，我去书房寻殿下时，刚好遇上了沈副将，再加上书房一片狼藉，想来是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冲突。”
“殿下与沈副将向来交好，情同手足，能令沈副将如此动怒的，想必也只有他那放在心尖上的妹妹——沈小将军了。”
沈轻白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慢悠悠的，却也不难听出几分威胁意味：“你也知道我表姐的重要性，却仍然暗自揣测我与皇叔的关系？”
“卜尘，你究竟是何居心？”
沈轻白斜靠在桌边，白如青葱的纤纤玉指掐作一个不规范的兰花指，懒懒散散地撑在下颌处。她坐在绣墩上，长裙下的双腿小幅度地跷作二郎腿，好不惬意。
她这副模样，可像极了江湖上不讲道理的女强盗，却又十分妩媚，惹得卜尘的额角频频冒汗。
卜尘讪笑着，慌张中略有几分真诚：“属下倒认为，您这样的女子才能宜室宜家，沈小将军虽是出类拔萃，却更适合战场。”
沈轻白秀眉微拧，仅仅对于他后面的说辞很是认同，“何时定义女子，要以宜室宜家为标准了？我堂堂一位公主，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说罢，她冷冷地嗤笑一声，眼底一片冰冷：“就算本宫嫁来这摄政王府，那也是你们殿下与我做驸马，本宫始终为大。”
卜尘多少也算个人精，怎会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刚刚那番话本就是试探罢了。他微微一笑，神色诚恳认真：“属下突然懂得殿下为何疼惜您了。”
因为您实在像极了沈小将军，不屈服于任何人，桀骜难驯才是她的魅力。
转念一想，卜尘低声叹气，不由得为这两位女子惋惜，一位撒手人寰，一位沦为替身。罢了，替身便替身，依着沈小将军生前那性子，殿下未必拿得住她。
“再过不久便是殿下的生辰了，九公主若是有心，无须多么贵重，只要呈上一番心意即可。”卜尘委婉暗示她，就差把送什么东西写在脸上了。
沈轻白撩了撩鬓角的碎发，算算时日，来王府确实有一段日子了，转眼已是进了三月份，而江承淮的生辰则是在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往年都是如何操办的？”沈轻白心不在焉地问着，面上瞧着倒是不大重视的模样。
卜尘忽而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答道：“殿下——往年都不过生辰。”
沈轻白看向他的眼神顿时有些怪异，故意问道：“既是不过生辰，那我为何还要送生辰礼？”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没良心了，卜尘被她堵得憋红了脸，半晌，挤出一句话来：“您可是公主，公主啊。”
您可是公主啊，享尽荣华富贵，我家殿下待您如此好，您竟是连个小小生辰礼都不愿送。
卜尘忿忿不平地想着。
沈轻白瞧着他那护主的模样忍俊不禁，手指掩着红唇低笑着：“知道你忠心，我晓得了，你家殿下不是还吩咐了你做事吗？快去罢，别让冯大人等急了。”
卜尘匆匆行礼离开，玉花阁便只剩她一人。望着门外的天空，这个时辰春桃应当是收拾好了，她起身出门，打算送春桃最后一程。
偏院出奇得安静，沈轻白立在院外皱眉，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寻着熟悉的厢房而去，推开屋门，空无一人。
沈轻白眉心一跳，心底的不安逐渐放大，她环视一周，屋内的陈设基本未变，春桃大概是只带走了一些贴身衣物。
她又仔细瞧了瞧，窗外的光束恰好落在一支发簪上，闪着耀眼的银光，正孤单地躺在台面上。
沈轻白踱步而去，这才看清，原是发簪下还压着一封信。
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脸庞，为她纤长的睫毛落下一层阴影，周身的冷意被驱散，她的内心却是如同薄冰覆盖。
“见字如面，当公主看到这封信时，奴婢应当已是离开了王府。有些话当着公主的面，奴婢不知该如何启齿。其实奴婢骗了您，奴婢并非孤儿。
而此番离开，则是因为奴婢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相逢一场，已是万幸，奴婢对您心中有愧，未来的日子定会虔诚赎罪，望公主勿念。”
这封莫名其妙的信令沈轻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缓缓压下眼帘，将纸张揉作一团，工整秀丽的字体也跟着扭曲不堪。
春桃并非孤儿，她早有料想。
而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却对她心中有愧，这番递进关系，任谁看来都是意在指江承淮，而沈轻白却不这么认为。
她倒觉得这其中包含两件事，春桃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其一，对她有愧是其二。
沈轻白对于那些情情爱爱显然没那么在意，她在意的是春桃为何会说对她有愧，究竟做了何事，才会突然有如此想法。
她细细回想着过往，唯一出现了变数的，便是她在冯秀手下救下的一位女子，莫不成这二者之间有着什么关联？
带着这一疑问，沈轻白悄悄去了正厅。江承淮与冯昌平正在此议事，她自然不会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而入。
沈轻白放慢了脚步，挪去了偏厅，随后又绕至正厅的一侧，将自己隐在屏风之后。
只是细微的脚步声，冯昌平听不出来，江承淮却是捕捉了个正着，他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那道屏风，对于冯昌平的话也渐渐失了耐心。
冯昌平望着那人漫不经心的模样，语速也跟着慢了下来，却仍旧赔着笑脸：“看来是老臣叨扰多时了，耽误了殿下的正事。”
这般客气的姿态，江承淮自是也要给几分薄面，“这是哪里的话，本王不过也是为了冯大人着想，今日之事若是被太后知晓，冯大人又该如何自处？”
在此之前，二人谈及的内容本是极为隐晦的，彼此各怀心思，尽管立场不同，却也是营造出一种和睦的氛围。
江承淮微微笑着，明明看着十分和善，却是让冯昌平不由自主地发抖，他似是能透过那虚伪的笑容触及到那人最为阴暗的那面。
冯昌平当然是恐惧刘太后的，不然也不会只带着一个随从如此草率地登门拜访，他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想这京城处处都是眼线。
江承淮将刘太后搬出来，显然是点破了冯昌平眼下的尴尬处境，他自觉地将其归为太后的人，也是在暗示自己不会与其结盟。
冯昌平的笑容瞬时僵在了脸上，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殿下这是何意，老臣今日也只不过是想要同殿下叙叙旧罢了，与太后何干？”
江承淮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指尖不慌不忙地抚过扶手，他半眯着眼睛，似是困了，“冯大人这样说，本王就放心了。”
“只是本王今日乏了，实在是腾不出过多精力，他日若有机会，本王亲自登门拜访可好？”
冯昌平以为他这般表态便是同意了自己的私心，于是赶忙起身，忙不迭朝他鞠了一躬，受宠若惊道：“那是自然，老臣定会好生招待。”
“既然如此，老臣便不再打扰殿下了，还望殿下好生休养。”
卜尘被这老狐狸逗笑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出江承淮不过是说了句场面话，冯昌平却是执意装傻，硬赶着往上攀关系。
脱去官服的冯昌平看起来像极了一位老奸巨猾的民间富商，哪有半分九门提督的样子。隔着屏风，沈轻白略微看清楚了他那肥硕的体型，与冯秀如出一辙。
刚要踏出门，冯昌平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正座上的人意味深长道：“殿下，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殿下是该提防着身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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