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密声铃传音讯巧施计渡功劳（上）
王如锋心里惊骇不已，眼睛定定看着桌面好一会儿，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木冬把他的沉默肃重看在眼里，心里恐惧，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大哥……我是不是情况不妙，快死了啊？”
王如锋脸色难看，沉思一阵后，对木冬道：“就我所知所见而言，实在不妙。”他考虑到木冬性格刚直，若是真全盘托出赵俨的手段及当年的旧事，木冬势必闹到赵俨跟前，非但于事无补，还会打草惊蛇，于是便没有说出，只是单论木冬本身虫根状况言道：“恩宗并不能完全镇住你体内的幼虫，虫子活跃异常，再这样下去不堪设想。我以前见过到你这个地步的，勉强还可以用谢家思景一试；若要往后发展，只怕谢家在也没有办法了。”
木冬苦笑道：“大哥是先宗年间生人，见过谢家鼎盛的时间，所以说得容易，哪里知道现在我等虫心祸的痛苦？先宗在时，虫人还有个盼头，可以抽号签等先宗、等英姝施救；我们是先宗去了后生出来的，整个谢家就剩一个还在他妈肚子里的胎儿，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别说抽出精力顾救什么狗屁虫人了。能有恩宗出手延续几年我已经很知足，至于大哥说的谢家，先宗死得早，他女儿跑得快，我哪里还敢盼望有什么鸟救我？”
王如锋意有所指道：“现在不是还有一个谢琅吗？”
“呸！”木冬闻言，往旁边地上啐了一口道：“算了吧，就他那傲气的小样！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藏私无耻又看不得别人好的，跟以前的先宗、英姝大不相同，肯定是不愿意出手施救我们的，不然他要想救，这五十年早就重新放号签了，而不是在家里装傻瓜！既然他这么不情愿，我也不勉强，索性把他杀了，把谢家捂着藏着的秘密法门抢了，一份献给恩宗，一份给大哥您，等你们这些真正有慈悲心的好人彻底领悟了谢家思景，就能救助我们这些人了！”
王如锋心里暗笑道，不知道赵俨给他洗了什么脑，谢家哪里有什么秘而不宣的关窍，一切都在明面上，想学就学，只是最后学会的始终只有一两个罢了。
木冬疑惑，问他：“大哥，你笑什么？”
“我笑你对人的评价倒是‘准确’。”王如锋忙收敛笑色，改换话题道：“对了，如果要以谢家思景镇压，你体内虫就会暂时陷入休眠，原本与你思景混合的酸蚀气也就一并消失，与常人无异，不能再在打斗中，凭借天生虫气占上风。这样你也愿意吗？”
“笑话！大哥把我当什么样人了？”木冬惊异地看着他，头上两个息流混成的犄角触须探出来，一并激烈地扭动：“我难道就愿意靠这种不光彩的优势战胜别人？实在是天生虫苗，我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含恨使用；如果有办法除去，那样以后赢下每一个人都全是我自身强大的原因，不再关什么狗屁虫子的事情，人家也不会戳我脊梁骨说我专打自家人，我当然愿意，而且一万个愿意！”
王如锋放下心来。他试探得差不多，随意再跟木冬闲聊几句，便借口备战之后的法道天将木冬打发走，约定好在之后的法道天再会。送木冬出了门，他坐回桌子盘算着，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百密一疏，怎么就忘了问木冬认不认识姓李的人？
二百年前他年纪尚轻，还不足成年之数，只是朦胧听过那邪道的名号。举家上下，统称那魔头为“李小姐”。后面的事诸多腥风血雨，部分他也记得不清了，唯有“李小姐”三字，到今天还清楚记得。
王如锋懊恼时，又想起来赵俨连身饲的法门都没有告诉手下虫人，更不会告诉木冬什么“李小姐”的渊源了，想来问了也是白问。思及至此，他又有些释然，拿右拳轻敲左手掌心，继续思量下一步计划。
他又去接一碗水来，以指尖蘸水代墨，以石桌面代纸，描描画画起来。他先想起来：之前便有猜想，经楹场五进四，还有一个特兆明显的专杀自家人的“虫心祸”……事出反常即有妖，王如锋能隐约猜到是针对谢家的手段，眼下木冬来访，算是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想。而且并不只有木冬一个虫人，剩下三个都是虫人，还是看不出手法的虫人。
王如锋写下一个“四”来，想了一会，对这些人将会何时出现、怎样布置没有头绪，决定暂时搁置，开始想下一个问题：怎么样不显山不露水地让谢琅出手解决这虫心祸的问题？
从木冬身上他已经猜出来赵俨控制这些虫人的手段就是李小姐的“身饲法”，在谢家无人能出手的五十年间，赵俨估计凭着这手法门戕害了不少走投无路的虫人。死去的虫人当然无法说话了，尚还活着的虫人应该是对赵俨感激涕零，无论从身到心都牢牢把控在赵俨手中。那么打破赵俨控制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让救助虫人的正统再次出山——让谢家出手，展示救命的手段并不只有赵家有，提前替谢家收回一些人心，也让命脉受制、不得不听命于赵家的虫人多一个选择。
谢家只有一个谢琅能出手，那就唯有让谢琅出手。但是麻烦的是，他现在还不能暴露与谢琅的关系，所以他不能带着谢琅去，只能说服谢琅自己去。
王如锋想起谢琅淡漠寡言的性子，再想想如何唆使他单独完成这种没点高级情商完成不了的“笼络人心加策反”的活，只觉头痛不已，十分肯定这是他计划中最难完成的一环。他摸着额头，在院子里打转了几个圈，直到门口候着的客栈丫鬟轻扣门环，问王如锋还有没有什么吩咐，若没有就先去睡觉了之后，王如锋才惊悟现在竟然已经是二更时候。
他回过了丫鬟，让她们都先下去休息后，自己才回屋和衣在床上略躺一躺。外边蝉叫声不住，今夜月色又清凉如水，王如锋躺着，原本烦躁的心也慢慢静了。等敲过三更，他一骨碌爬起来，翻窗出去，又飞檐走壁地往谢家下榻的小院跑去。
再难的事也有解决办法，管他呢，说不定船到桥头自然直，谢琅今晚就开窍呢。王如锋边跑，边乐观地想着：总之，先见到谢琅再说吧。
他一路跑进谢家院，又轻车熟路找到了谢琅的东厢房，在外围蛰伏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情况不对：怎么已经是三更了，谢琅那边还不是寂静的。人走动的窸窣声、灯笼晃着的光影，混成一片，终归静不下来。这样下去，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从墙顶上下来，凑近谢琅的屋。
他探头探脑一会，好不容易发现前面两个丫鬟有一个恹恹欲睡的，正准备借一丛杂草穿过去；旁边那个丫头马上把瞌睡丫头戳醒了，低斥道：“睡睡睡，你还敢睡！老夫人亲口下令这几天千万看住了五少爷屋，要是有一点闪失，立刻要了我们的命呢！”
王如锋听着哭笑不得，原来是谢老夫人见过谢琅对周樑出手后，更担心树大招风引恨了，害怕这几天三家就要动手，就加强了院里的防备。如此严防死守下，正经敌人没防住，却把王如锋给拦在外头了。
他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想这都几年了，老夫人的手段还是不甚高明，还是闹这种“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戏码。真要心怀歹意的人，哪里是这些见光、涤尘境界的姑娘们拦得住的？反倒是给他这种不能在谢家露面的暗线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王如锋想一想，犹豫一阵，还是往袖中乾坤囊掏去，摸出一只米粒大小铁铃铛，轻轻贴在耳侧。那铃铛中间封死，并不发出声音，只是靠思景流驱使，直接在髓海与对方沟通，虽然支撑不了几句话就会粉碎，但是要叫起谢琅，应该是足够了。
他颇有几分忐忑，首先不知道谢琅会不会醒，再是不知道谢琅会不会回；谢琅身上的铃铛是他藏进去的，以他对谢琅的了解，谢琅很大可能要恼羞成怒的；这一怒，只怕就直接把他的小铃铛震碎了。
但王如锋只能硬着头皮传声过去：“谢公子？小谢公子？”
谢琅醒得很快。他睁开眼，朦胧中发了一会怔，很快意识到那声音并不来自外围，而是清晰地传进他的髓海。他翻身坐起来，蹙眉搜寻自己周身，摸到了不离身的剑佩，在剑穗中间，摘出了不知道何时栓上去的小小铜铃。
那铜铃只有芝麻大小，内部又没有栓滚动的小球，因此不发出声音；又贴着剑穗根部栓系，
穗子一垂下来，就把它结结实实盖住了，极为隐蔽。谢琅用指腹沾起小铃铛，捻在手里，眉头又更深皱起来一分。他披上外衣下床，推开门向外一看，门口只有守夜的丫头，见到他忙问：“少爷有什么吩咐吗？”而外边夜色黑沉，风轻云迟，月朗星稀，却是看不出一点异常，然而王如锋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地在他髓海作响。
谢琅尽力往远处眺去，果不其然，在一丛漆黑的乱草里，看见了不寻常的两个光点，是王如锋的眼睛。他往下看去，视线交汇，王如锋就冲他嘿嘿一笑，又不起眼地做了个噤声动作。
……怎么如此厚颜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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