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缕缕行行天门关相顾无言独余愁
赵俨如何重新规划不提，那边王如锋和谢琅已经到了九重道天，大道天场口，正候着一一过天门。
天门口熙熙攘攘的，不单他们太白上来的两个人，青岁、墨辰、镇填、荧惑都各有来人，而且数量还不少。当下天门口还未到开放时机，往来的真仙灵仙至人等没有严申秩序，只是任他们散漫随性而为，于是这些人便三三两两站作几处聊天扯闲，等候入门。
人一多起来，谁是哪行属性，谁是何地而来就很容易轻易分辨了：镇填来人多穿黄褐色，墨辰来人多着玄黑，荧惑多火红，青岁多青碧，而他们太白自然主白。
同时，往来仙人服饰及额上仙踪也依照属性有黄黑红绿白之分。单一属性可能内部各自有深浅浓淡混色，如谢家明黄白，赵家缃白，周家霜色，冯家若草白，但是站在一起，主要的、标志性的大块白色就能显著区分出来：这是太白来的人，与其他不同。
当下只见一团红的，一团黄的，一团绿的，一团黑的，偶尔有串去别属交谈的杂色，而王如锋与谢琅刚上来，混在队伍末梢，一时还没被注意到。
王如锋心里担心谢琅，此间又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将手绕到谢琅身后，暗暗地拍了拍他的肩背安慰。谢琅怔怔的，眼神没有焦点，盯着一处，脸色木然，不说话。他垂眼，又抬起来不知所谓地向上看，天光云影在他沉黑色的眼睛里游移，映照出许多与他无关的热闹。
他又木然垂下头。
他的那些骄傲跟着他的颈项，一同向下折去，然后破碎成风。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王如锋都应该十分高兴，可是眼下他却又有些不忍。他看着失落的谢琅，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就会自发变软，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就像许多年前，他看见侍女在瓜果的瓤里藏药的那一刻，想到这果子会送进襁褓里的谢琅嘴里，王如锋纵使再铁石心肠，也万分不忍。
这分明应该是凶猛的对手，命中注定的仇敌，可是他却觉得他是在毁掉一件上好的宝物。王如锋总是在心软，他痛恨自己的心软，可是又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心软，顺从本心去帮助谢琅。
可是他又不能完全去帮助谢琅。
他造孽的人生就是这样纠结，这样痛苦，这样左右为难。王如锋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也非常的烦，单谢琅现在的状态就已经让他头大，更别说之后的原清天尊。
早在他去年第一次登顶堂庭去九重天间的大道天的时候，原清天尊就与他私下见过一面。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为何得了天尊的青眼，天尊问他有没有想法将世家取而代之，自己一家独大，如此这般给“平民英才”王如锋画了一个无比美好的大饼，在王如锋说有之后，又给他承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达成这个结果。
只不过，如果要想得到这个帮助，首要的要求就是：王如锋今年必须再度登顶堂庭，以证明他的确有获得天尊助力的资格。
王如锋当然知道只靠他一个人运营是不能扶起只剩老弱妇孺风雨飘摇的谢家的，也基本不可能保住谢琅。他去年在法道天亮相登顶，就是为了先谢琅一步上大道天一探仙人的口风，没想到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竟然得到了天尊亲口许诺。
王如锋想知道天尊所谓能够扳倒三世家的帮助具体是什么，想看看能否借此扭转太白当下的局面，让无钱无物无实权基本只剩一个空壳的谢家重获一线生机。
而且，出于私心，他也很想试一试，以他之力是否真的能与谢琅碰一碰。
于是他答应得十分爽快。
只不过他尽心尽力达成条件之后，天尊却猝不及防添加了一道指令：今年从秩法小道天上大道天的，多加一个人。
于是变成他与谢琅一同上九重天了，真是奇也怪哉！既然让两个人一起上去，那此前干什么还非要他一定上堂庭顶？
王如锋揣测不明白天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究竟还会不会给他承诺好的帮助。两边都是不明白的情况，想好的计划不知道要不要重新调整，王如锋又开始因为新增的变数烦躁。
这时候前面聊天的人注意到新来了两个人，慢慢有人上前来攀谈了。先来了一批穿黄褐色的，王如锋一扫那衣服，视线上移，脱口道：“祁……”
为首那人哈哈一笑，道：“王兄！又是我！”
王如锋也一笑，道：“今年也又是我。”
祁姓大弟子祁厚垸抱了抱拳，道：“厉害！”他打趣道：“赵思德那小子两年前说下顿饭他请，我这两年年年来，没见过他的踪影。不知道他的下顿是什么时候，不会是铁了心赖账吧！”
王如锋笑道：“侥幸，侥幸。不如我代请了祁兄吧。”
“这怎么行……”祁厚垸这时候留意到谢琅，道：“这位是？”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说：“也是太白的人？你们今年来两个人啊？”
“是……”王如锋还没说完，祁厚垸便恍然大悟道：“哦！这是谢家的人啊。好久没看见了！敢问大名？”
“是，是。还是祁兄见多识广。”王如锋道：“这是谢家的小公子谢琅，他之前在下边斗法受伤了，现在气血亏空，不方便说话的。请见谅。”
“好的好的，谢兄，是我冒犯了，”祁厚垸咋咋舌，说：“还是你们的小道天血腥，好好的一个神仙似的人物能给打成短时哑巴。血腥就算了，名额还少。真是太苛刻了。”他对着谢琅道：“那我不打扰了，等你改天养好伤我再来拜访你昂。”
他又跟王如锋扯淡两句，突然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你与他之间……可有能在太白话事的？”
祁厚垸眼珠一转，又说：“这两年，我们探到许多新的石脉，又有修筑工具的需求。去年你说你不能做主，我便不勉强，靠驽马传去赵家了；到了今年，镇填又有了更多的消息想与太白互通有无。如果你与他之间有能作主的，就现在应下。”
五野之间分隔遥远，通行传信多有不便，因此九重天上的大道天不仅为修行进益，更是一次集中交流信息的机会。大道天是五野最精英之人的聚会，谁能进入，谁就抢占先机。消息就是资源，资源又能变成金钱、权力、威信。
去年王如锋与祁厚垸脾性相投，在道天混得很熟。这会儿祁厚垸看中王如锋二进大道天的实力，也愿意给朋友卖个顺水人情，便想分出些信息给他。
王如锋笑了下，说：“不是我。”他看了看一边沉默的谢琅，道：“暂时也不是他。”
这就是隐晦表明他俩都还没有实权，不能完成镇填的请求了。祁厚垸无不遗憾道：“可惜。”他拍一把王如锋的肩膀，道：“看来你想当成这条地头蛇，还得多上几次大道天，积累积累！”
他又跟王如锋闲聊几句，让身后一水的小弟子们打了声招呼混个脸熟，就带镇填众人走开了。随后是青岁的人、墨辰的人、荧惑的人，不过都是寒暄几句。青岁扶桑根的林家代祖母多问了两句冯家的近况，只因改姓入赘太白的冯薪苏是家中长辈一个不争气的表侄子，且冯氏柳叶剑以柳叶为灵感，林家又掌万木，故与其有些渊源。王如锋拿话敷衍过去，也就结束了。
前面长列动起来了，有专管入门的“阍”字号的至人在两边开始引导人陆续走过天门。队伍活波起来，有第一次上天门的踮着脚往前看的，有稳重的师长组织自家人集结的。虽然禁止喧哗，但是众人眼里躁动的轻快与喜悦是掩饰不住的。
王如锋在后，一揽谢琅的肩膀，说：“走吧。”
谢琅一动肩膀，把他的手顶下去。王如锋愣一下，收回手，有些窘迫地在裤子上蹭了两把，往边上跨半步，有意识地与谢琅隔开距离，想让谢琅轻松一点。
“别想了，”王如锋的两只手孤零零垂在两侧，不太自在，他拽了一下衣服下摆，重复一遍：“别想了。没事的。”
他知道来自胜者的安慰是多么耀武扬威。他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很苍白。但是他还是得说。
世上一些努力多半会是徒劳，但是难道就因此不去做了吗？
谢琅如他意料中的，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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