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东娘（八）

大船扬起帆，大海和天空的尽头，总会有一个答案，不是吗？

        东娘是抱着必死的想法的，能找到他固然是最好的，若是找不到的话，能和他葬在同一片大海之上，也挺美的。

        东娘的身子骨本来就差到了极点，病入膏肓的人，这身体能好到哪里去呢？

        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晴朗的时候，碧空如洗，海面上很是波澜壮阔，还能看到很多的鱼儿跃出海面。阴云密布的时候，大海就变成了一只巨兽，似乎要将这一艘大船给吞没。有好几次，遇到了狂风暴雨，若不是船员们经验丰富，只怕这一艘船的人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出海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船上的老船员们说，倘若不是为了生存所迫，是没有人愿意出海的。大海上有太多危险的因素，他们每一次出海都把出海当做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站，若是还能活着回来那就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恩赐了。

        东娘不由得想到了龙枊翔，她希望那人在见识到海上的危险之后，能回来。只不过依照那人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的回来。

        东娘的病，来得莫名其妙，仿佛是不经意就病了，还病得那么严重。当初太医就诊断，说她活不过三个月。

        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撑过了多少三个月了。

        原本想着，等自己离开后，让船长带着船员们返航，她不想让这些人陪着自己送死。

        奈何，自己总是拖着，就是死不了。这人也当真是奇怪，明明是想活下去的，舍不得死的，但是在这个情况下，又希望自己能死掉。也对，拖着这一副病体，很心累。

        大船在海上飘荡，是没有目的地的，因为她也不知道龙枊翔的那一艘大船会开往哪里。

        在海上遇到小岛屿的时候，就会停下来，在海岛上休息一段时日，补充一些粮食，也向当地人打听一番。

        有时候，也会从当地人的口中得知一些关于另一艘大船的事。当然，有时候明知道某些人是为了诓骗他们的银子，但是为了那一丁点儿的希望，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就这样追寻着龙枊翔的踪迹吧，能不能遇到，总归是命。

        曾经不相信命，如今总是习惯性地把命运挂在嘴边。

        人生无常，人也无常，反复多变。

        倘若大家都是薄情寡义之人，这日子过得只怕是会舒坦很多吧。

        大船在海上飘荡，一年，两年，三年。

        大海无边无际，两艘大船相遇的机会非常的渺小，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东娘的病也一直拖着，精神越来越差，脑子里记住的东西很少。很多时候，甚至连小德子和莺歌也记不住。

        不过，这人却是牢牢地记得她要寻找一个人。

        她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要长，睡着的时候，整个人好似在另一个世界，灵魂在一片混沌里飘飘荡荡，四周有着的只是灰蒙蒙的雾气。

        她的灵魂还是有意识的，但是这种状态是她自己没办法摆脱的一种状态，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醒来，也许永远都醒不来了，也许在下一刻就清醒了。

        她昏睡得最久的一次，整整昏迷了一整年的时间。

        莺歌就坐在床沿边上，看着眼前的人，很多时候，她都在想，那个叱咤风云的元帝陛下怎地就成了如今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呢？

        而秦帝陛下又在何方？

        倘若，秦帝陛下没有去海上寻药，而是陪在元帝陛下身边，她会不会幸福一些？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莺歌也终究不是当事人，不明白当事人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决绝，才毅然踏上出海的路。

        “他呢？”

        昏睡了近乎于一年的东娘在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有关那人的下落。

        彼时，坐在床沿边上的莺歌正在绣着花儿打发时间，在听到这人的声音之后，那根针瞬间就刺破了手指，点滴鲜血从手指头涌出来，莺歌也浑然不觉，只是一脸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生怕这睁开一双茫然双眼的人是她所产生的一场幻觉。

        在确定这人是真的醒来后，莺歌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人，看着眼前这一位受尽了折磨的元帝陛下，只觉得眼睛一酸，眼泪便从眼眶里簌簌而落，而心里的酸涩更甚于眼前，所有的情绪在刹那间都爆发出来了，哭成了一个泪人。

        东娘怔怔然看着面前哭成泪人得不能自已的莺歌，有些茫然，她记不起眼前的人是谁。

        她知道这人是她熟悉认识的人，但是她就是下意识地想不起她是谁。

        有时候东娘费心去想，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很是难受。

        莺歌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如同以往那般，把她的过往一点一滴的告诉她。东娘安安静静地听着，那些尘封在某个不知名地方的记忆开始复苏，她的过往也变得清晰起来。就如同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在抹掉上面的灰尘之后，变得清晰明亮。

        每次，当这人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记忆都是空白的。若是有人和她说起往事，她又会慢慢地回忆起来。

        只是在听到“龙枊翔”那个名字，她便蜷缩着身子，皱着眉头，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龙枊翔住在她的心里，只要提起来便是痛。

        当年排山倒海般的爱成了如今撕心裂肺般的痛，有多爱就有多痛，这种痛无关情变，只是因为此生怕是难以再见那人，想起来就难受。

        东娘清醒的时候，便是站在甲板上，看着大海。

        碧海蓝天，偶尔有一些鸟儿从天空掠过，留下几声欢快的鸣唱。

        莺歌特意做了一些她爱吃的甜点，又与小德子说了一些曾经的趣事儿。东娘听着他们两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蜡黄的脸上泛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大海。

        茫茫大海，何处是归途？

        此生还有没有归途？

        只怕是没有了，这一片蔚蓝的大海，将会是她的葬身之地。

        在东娘思绪万千的时候，耳边传来莺歌的轻柔的说话声：“陛下，您尝一尝这一道点心。”

        东娘回过神来，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抹疲惫：“吃不下。”

        莺歌心里一疼，再这样下去，她那身子可怎生得了？

        莺歌和东娘卯上了，第一次，大逆不道地对东娘说道：“陛下，你必须吃一点东西。”

        东娘摇头，她没有一星半点的胃口吃东西，只觉得自己的胃里都是满满的，根本就吃不下。

        莺歌可不这么想，东娘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吃的都是一些流质食物，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营养可言，只是吊着命。

        如今好不容易醒来，这不吃东西，身子怎么受得住？何况这些糕点都是莺歌做的药糕，用了很多名贵的中药材，有助于东娘养病。

        莺歌也顾不上以下犯上，张口便说道：“陛下，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如何能撑到寻到秦帝陛下的那一天？秦帝陛下为了你，出海寻仙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听到这话，东娘身子一颤。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划了一道锐利的口子。

        她拿起糕点，拼命的吃，却在随后，又吐了出来。不管是她爱吃的，还是她不爱的，她都不挑嘴，只要能补身体，她就如数吃下去，只是——

        最终全部吐出来。

        有时候，东娘会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一道儿吐出来了。莺歌和小德子看着她那模样，都替她难受。

        她的身体本就虚弱不堪，经此一遭，这身子骨也越发地差了。而且，她的精神也很是不好，这人本来就喜欢多思多虑，如今这头哪里经得起她整天胡乱琢磨。可是这思绪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住的，这人一旦闲了下来，就会一直想龙枊翔，想得疼，仿佛有千根万根极细的针齐齐地扎在脑海里，疼得她恨不得跳海一死百了。她这般活着，只觉得索然无味得很。

        有时候她也不停地问自己，既然活着这么累，何苦要撑下去呢？

        不过是为了心中那一丁点儿的希望，他都在为了她而努力，在面临着海上的重重危机，而她又有什么理由放弃？

        不放弃，绝对不会放弃。

        只希望自己能撑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好。

        拖着残破的身子，熬着这样的日子，东娘不知道何时才是一个尽头。

        直到某天，她突然觉得心里发慌。

        她曾经也曾疯狂地想念过龙枊翔，只不过却从来没有梦到过他。她一直很自责，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双手曾沾染上了许多的鲜血，所以，老天爷连一个梦见他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那天，她冥冥之中感觉到心悸。

        她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龙枊翔，莫非是他在海上遇到了危险？

        这颗心止不住地慌乱了起来，越想越觉得难受，心里好似有东西堵在那里，闷得很。这人本来就不应该多想，多思多虑很是伤身体。然而，她这一颗心就是止不住地想起他。

        她觉得他定然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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