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东娘（七）
其实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就像是把自己的一生从头来过，看着一切一切，胸口却有些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舍不得吧。
无意识地游走着，将一切都映在眼中，贪婪的看着每一个面孔，想要大声的尖叫，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默然的行走。
鬼知道过去了多久，不想醒来的人还在痴痴的睡着，怀有希望的人最终也只能放弃这些希望。
巽玉这种从一开始就没有抱有希望的人，还在按部就班的过日子，日子可以说过得是如鱼得水，成了丞相，扶持着帝王，仍旧是那个人到中年魅力不减的风流男子。
代替着东娘，看着世事的无常以及变化。
从昏迷到现在，一面都未曾见过，因为不想去看一个毫无声息的人躺在床上，他早就说过了，太过痴情的人在一起，总归是没有好下场的。
送走了龙枊翔，巽玉的心中这个想法更加的坚定，还好自己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住进了丞相的院子里面，看着女儿和柳别恩在玩耍，金玉从一开始缠着自己问，母皇什么时候能醒，到后来乖巧的一句不发。
原来时间是如此的无情，如此的将人改变，巽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出现了白发，终究还是老了。
岁月是无情的。
这世上怎会有人是不老的呢？没有，所以，他也会老去，这是上天的一种公平。
从未想过还能和东娘见面，那一刻，甚至不想去相见，因为自己老了，他害怕对方戏弄自己。
然而在见到的第一面，东娘只是靠在床边，身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裳，瘦弱不堪，伸出手，那手腕瘦得像枯枝，颤巍巍的一点，笑眯眯地说：“看样子我没睡多久，你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巽玉突然就笑了出来，然后冷不丁的收了眉目，淡淡地瞥了东娘一眼，用他一贯的口吻说道：“你是在说我这人很显老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居然开始曲解自己话里的意思，东娘心想，自己还是病号呢，他就如此无情无义的对自己，不愧是这个人的做法。
“听说你把龙枊翔骗走了，那个傻瓜竟然真的出海，那我也得跟着去瞧瞧。”她嘴角翘起，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因为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也许这只是一个回光返照，而自己已经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巽玉有点不高兴：“你才说他是傻瓜，你如今就要当傻瓜了。”
“就像是你知道，对方留下来也活不长，同样的，我留下来也活不长，我想去那片大海上看一看。”东娘用异常诚恳的语调说，我想跟他死在同一个地方。
这个人真的不会说话，说出来的话如此难听。
巽玉却漠然以对，真是真诚的话。
人这一辈子似乎特别喜欢追求，追求许许多多的东西，许许多多的事情，简直麻烦的要死，东娘其实很厌烦，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爱找麻烦的人，但麻烦好像总会找到自己身上，比如说生病生了场重病，要死了。
要死了，其实也是一种麻烦的事情，总是少不了人来自己面前哭哭啼啼。那些人其实也不想哭，只是一瞧见自己眼泪就落了下来，只有巽玉还好，他不哭。
东娘默默地想，这人除了为飞霜哭过，好像没见过这个人为别人哭过，殊不知是她错过了。
出海这种事情，巽玉同意，不代表其他人会同意。
就比如说庆云，异常的激动：“父皇当年说去去就回，他出海去了，再也没回来，把我一个人扔下了，母皇，求您别再扔下我。”
“我还以为你长大了不少，结果还是一个孩子。”东娘微微笑了笑，温柔又冷漠：“在你父亲离开的时候，母亲就不会停留下来，不是已经有人跟你并肩作战了吗？”
这个人指的自然是方元照，她仍旧是那副样子，只是更加的内敛温柔，站在庆云的身边，两个人是如此的和谐。
东娘有些恍惚的想，倒像是自己和龙枊翔当初，只可惜自己远远不及方元照来的漂亮，自己儿子真是好福气。
方元照在柔声细语的劝着庆云，东娘没有把这些话听在耳中，因为意识已经越发的模糊，出海的事情自然是迫在眉睫。
庆云吩咐工部建造船只，许是当初就料到了，当母皇得知父皇出海的消息，她定然是要出海的。
在替父皇建造船只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充足的材料，所以，大船造得也快。
每个人都要来自己身边告别，她揉了揉景云的头，告诉他不要太风流，要爱惜身体，这可是来自母亲非常严肃的忠告，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诞。
景云红着眼睛，红着脸答应了，还把自己的女儿抱来，让母亲看一看。
因为年纪轻轻当了祖母这种事情，东娘起先很牙疼，后来觉得还挺温馨，只是笑了笑。
紧接着就去揉了揉附离的脸颊，这孩子没有小时候好看了，这也许是最惋惜的，但是那双蔚蓝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美丽。
“朕的大将军。”
附离跪在地上，这个人长得很高，自然是要跪在地上，才能让东娘摸着脸蛋。那蔚蓝色宛若天空一般的双眼当中，渐渐凝聚出来了泪珠，只是仍旧一声不吭，很像这个人的性子。
东娘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的过下去，然后看了看婉兮，看了看方云照，看了看所有跟自己告别的人。
十七弟还有那个被自己赐了名字的女孩，似乎叫做将省，一点儿都不怕生，脸被东娘捏来捏去，也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样子。
东娘笑了笑：“是个有福气的女孩。”
只需这一句的夸赞，这个女孩儿前途无量，后来领兵作战，成为了一代杀神。
都说三岁看到老，其实最初的时候就看到了模样，因为东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吐出来了一口血，因为身体支撑不住了。但那孩子还是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显得很淡定。
东娘在上船之后，还是挺遗憾的，因为还有很多人没瞧见，比如说自己的洛阳妹妹，关玉，许许多多的人。
只可惜身体的精力有限，不能一个个的见，但是心里总是有他们的。
在跑到了海上的那一刻的时候，甚至隐隐看见前来送自己的，似乎有一个少女，在不停的追着船跑。
这个人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否则就会看清楚，那绝对不是个少女，分明是个穿着红衣服的少妇。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有些发红的脸颊，她叫做红袖，最喜欢东镇远。
很久之后，她有个病殃殃的儿子，生的貌美，成了天下第一美男，也不知怎么着，竟然被金玉公主看中，成为了驸马爷。
这孩子辈，就像是成全了一个长辈们的心愿。
珍元，镇远，当初在战场上，也是一个绕嘴的谜团。
宇千梅，暗九携手而战，与自己告别。
一切的一切都在挥手，因为每个人都清楚，这就是最后一面，出海即是死。
像东娘这样的身体，出海肯定活不了多久，她也没有带多少人，除了必要的船长船员之外，身边伺候着的，便只有小德子和莺歌。
这两个人明知道是条不归路，还是愿意跟随，自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但是东娘哪里舍得？她悄悄地跟船长说，一旦自己死了，就直接掉头回来，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哪里需要给自己赔命？
穿越而来，摸爬滚打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丢到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这一点，也许是最好的，不愧是红旗下长大，根正苗红的一代。
在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东娘还在如此笑着，打趣着自己。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都快死了，还能打趣自己。
但是没有关系，即便是死了也无妨，那些人早就接受了自己会死亡的事实，自己出来只是让那些人骚动一下，然后很快就平息下来，自己的死亡不会让太多人感受到疼痛，这就是最好的。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出海的那天晚上，和巽玉对弈。
其实已经看不清楚棋子摆的位置，不过就是在胡乱的放而已，巽玉也不生气，只是逆光而坐，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其实偶尔我也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也希望你们两个再薄情一点，也不至于如此。”
东娘只是笑了笑，相似的人更容易吸引彼此，就是因为彼此都重情重义，所以才会那般坚定的走到一起，永远都不能分开。
她觉得挺好的，至死都爱着对方，不比变心强多了吗？
只是这个想法，巽玉似乎接受不了，也对，这是个薄情的人啊。
当天晚上的棋局下了很长时间，直到天明，光源射进来，让本就眼睛不太好的东娘不禁揉了揉眼睛，从而错过了那一幕。
巽玉在默默的掉眼泪，没有哭，就只是默默的。
眼泪，一滴，两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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