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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飒飒东风细雨来


嗒、嗒嗒、嗒……

        石子敲击窗棂的声音颇有点子规律,滺澜搂过锦云的肩膀,将两人的身形都掩闭在窗根下。润晖曾教过她,遇上敌暗我明的状况,首要是吹熄了房中烛,可谁让她家富贵排场大,一室明晃晃的羊角灯,吹谁不吹谁啊。

        “格格,一会儿奴婢把贼人引过来,您趁乱就跑去喊人啊,奴婢伺候您一场,就今儿交待在这儿也值了……”,锦云吓得发抖,饶是如此她还是把滺澜往后挡,说起话来都牙打颤。

        “凭什么?我今儿就给贼人个颜色尝尝,不过,听动静儿挺耳熟啊……”,滺澜婆娑着下颌咂摸,这种规律的敲击,她似乎从下到大听了无数次。

        饶是如此,也不能大意,她猫腰摸爬着蹭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把白玉镶金柄的匕首,唰一声抽出,刀锋寒凉刺目,看着就是削铁如泥的利刃。这还是完颜亮的舅舅,杭州将军善奇大人赠给她的及笄礼,这会子竟派上了用场!

        “闪开!”

        见她一搪手臂将锦云推搡开,‘嘭’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开窗户,抄过桌上那碗银耳汤就往外泼去,而后趁人影近前,将匕首抵在对方喉头。

        ……

        西洋钟的走针滴答滴答,屋里静谧到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滺澜和锦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声儿,就蔫头耷脑地看着完颜亮垮着脸坐窗边儿,拿手巾擦他那一头一肩的银耳红枣羹。

        “不是,澜格儿你今儿吃饱了撑的,还是银耳蒙了心!听不出来咱俩暗号是怎的?好心好意惦记着来看看你,未曾想遭此一劫,不知感恩的丫头片子!”,完颜亮很生气,差点让亲妹子把俊脸给削了,千钧一发啊,也就是他机智敏捷。

        “不是你让我万事机警谨慎,谁都不能信吗!这,这万一有人冒充你呢?万一是什么采花贼之类的,我这也得自保啊!”,滺澜被臭骂一顿不服气,噘着嘴争辩。

        “哎,妹子,您看看您那姿色,没长开的油菜似的,现下还生了一脸疹子,至于采花贼劳心费力吗!还有,那点子身手,乱动什么功夫,小猫儿崽子似的,别人一拎就给你扔麻袋了!下回哥给你找点麻药,遇见歹人,噗,往他们脸上一撒。嘿,先呛死三五个的!”,完颜亮忽又来了劲,眉飞色舞地想歪招儿。

        “亮爷,您可别乱支招儿了,再拿点新鲜玩意儿,回头格格又使您身上!刚跟外院儿护卫拿了身儿干净衣裳,委屈您先换换,夜间风冷,别着了凉。”,锦云拿这俩人无可奈何,只要凑一块,没一时半刻能着调的,她从外屋端了个红木托盘,叠了几件干净衣衫。

        过了会子,见完颜亮精神抖擞从对面暖阁里掀帘走过来,穿了身儿护院侍卫的长衫短褂子,瘦腰长腿还挺合身。

        “哎哎哎,澜格儿,你猜我前两天遇见谁了?你保准猜不着!嘿!”,他找了张梨木圈椅坐定,顺势将滺澜揽肩拽到近前,神神秘秘小嘀咕,方才那点子气性,已经烟消云散。

        “谁呀?我以后的嫂子?你相中的姑娘?”,滺澜不屑,从小不知看了多少次他咋咋呼呼的模样,其实真相也没多神秘。

        “啧!我相中谁了我?素来洁身自好,可不兴坏我名声!我跟你说啊,我遇见叶蓁了!他头天才到杭州城,我邀他在楼外楼随意用了桌杭菜,聊到他寻师傅的进展,你猜怎么着?他师傅叫法海!”

        “噗!”

        完颜亮话音都没落,滺澜嘴里那口茶猛地又喷了他一胳膊,新换的衣裳,没法儿要了。

        “不是你今儿吃错药了吧?跟哥哥有仇?”,完颜亮腾楞一下子站起来,使劲抖落着胳膊上的茶水,嫌弃地看着他笑到捂肚子的妹妹。

        “没有,跟你,哈哈哈,跟你没仇!他师傅是谁?法海?这叶蓁敢情还是佛门俗家弟子呐?怨不得他来杭州找人,这不就对上了吗!法海来西湖雷峰塔收白娘娘和小青,而后让白娘娘打得躲进深山,所以就不见了。你跟叶蓁说一声,让他劝劝他师傅,别管人家恩爱夫妻的闲事儿,回头白娘娘怒了,水漫金山!咱们杭州百姓招谁惹谁了!他之前说他师傅惹了人命官司,杀谁了?不会把小青宰了吧?”

        滺澜边说边笑,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她觉得肚子快要笑转筋了,有点疼,气儿也喘的不是很匀称。心中一度怀疑,这事儿必有隐情,不是叶蓁神智不正常,就是叶蓁拿完颜亮当大傻子耍着玩儿,无论哪种可能,都很好笑。

        “哎哟姑奶奶,你别混闹了,看了几折子戏,什么白娘娘小青的,不是那个老和尚!”,完颜亮恨铁不成钢的摇动他妹妹,可算把人晃悠清醒了,“法海,佟佳大人,南书房行走,当今皇上表弟!先前有宗室赫贝勒曾在下江南办差途中,纳女子杜氏为妾,将其带回京城,很宠爱。后头年入秋,赫贝勒再次南下,亦将杜氏带在身边,未曾想,这贝勒爷竟死在南下途中,杜氏也不知所踪。赫贝勒先前因借给朝廷办差之际,在江南数地私封矿脉,圈地建马场,百姓流离失所者甚多,你听过这事儿吧?结果,被叶蓁他师傅佟大人给参奏了,皇上震怒,因涉及皇家脸面,命佟大人微服私访下江南查办此案,但未曾想,佟大人,也就是法海,也不见了踪迹……”

        这回完颜亮倒是把事儿说清楚了,滺澜反而笑不出来了,她心中泛起无数疑云,“皇上的表弟,犯大错的宗室,圈地,矿脉。哥您听听,这里头哪样儿是咱们能管的?甭管他叶蓁是什么贵人,还是佛门俗家弟子,少跟他来往,咱俩管不了,还不如让他报官来得实在!”

        能给皇上表弟当门生,得多大来头?再想想,现下还在她家添乱的几位贵客,即将抵临杭州的万岁爷,叶蓁这人不是凤子龙孙,也得是宗室黄带子,世家权贵,不然这种石破惊天的大事儿,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哎,这么大的朝廷隐秘,他干嘛告诉你啊?”,忽然灵光一闪,滺澜揪出了这团迷雾中最莫名的关键。

        听此疑问,完颜亮面露尬色,他撇撇嘴,小声嘟囔,“不是叶蓁告诉我的,他包了观雨楼顶楼隔间密谈,观雨楼实质上是江家产业,我同江澈然偷了他爹的密令,去楼里夹层找一卷子地契,当然,这是另说的。找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隔间儿有贵客,窸窸窣窣,被他侍卫听见,撬开地板揪出来,好悬没给宰了。还是叶蓁说他认识我,才让侍卫收了手,彼此解开了误会,可听进去的话,也不能掏耳朵倒出来,所以,就只能答应帮他……”

        滺澜越听越气,合着是被迫上贼船了,这叶蓁简直是,逼良为……,啊不对,强人所难,欺负她哥老实!

        “你跟江澈然这俩狐朋狗友,真是成事不足!如今怎么的?叶蓁他贵人显赫,咱们能帮什么呀?还有,你跟人家说,你是布政使家公子了?要找你阿玛给通融什么?”

        “那可不说了,不说还有命吗?可不是你哥娇弱胆怂啊,那天屋里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足七八个,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而已!听叶蓁讲,他寻师傅这事儿是隐秘的,不惊动朝廷命官,就咱们私下里寻点子线索,嘿嘿,我这不是觉着,自己笨,澜格儿你脑袋瓜儿聪明,跟着一块找找线索呗……”,顶天立地的男子,遇事惹麻烦还求妹妹帮忙,完颜亮自己也羞愧,可如今身陷迷局,又有把柄在旁人手里,他实在没了主意,也只能来央个滺澜。

        “格格不能掺和!她要选秀了,岂能乱跑,老夫人要知道……”

        “哎哟,锦云好姐姐,你别嚷嚷,来来来,我跟您说,都安排好了!”

        还没待滺澜推拒,锦云先拦阻起来,她肩负要务,可不是得把姑娘看好,半点差池不敢出。谁知话还没劝几句,就被完颜亮搡到一旁,求饶讨好又胁迫,姐姐长姐姐短的嘀咕老半天。

        过了会子,就见锦云虽面露愠怒,又无可奈何,终究是拗不过死缠烂打。

        滺澜远远就瞄见叶蓁在坐在路边茶棚里闲闲喝茶,彼时朝阳熹微,在他周身镀了层浅金的光晕。

        之前遇见他,不是疾风就逢骤雨,难得晴空朗日,才把这人的模样瞅了个分明。巴掌大的脸庞尖下颌,肤色较旁人白皙剔透些,长眉秀鼻衬着潋滟滟一双眼,神情举止都透着矜贵自持,像是寒潭冷泉里沁润的翡翠,又似深山竹林里的薄雾,如烟雨隔云端,叫人轻易亲近不得。

        许是听闻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叶蓁将茶盏撂下,目光中敛去了凛冽,换上一种刻意的和煦,仿佛料定了完颜亮必会依约而来,甚至还能见到他搬来的“救兵”。只是他千谋万算,没想到人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数日,你这是怎么了?”

        三月的杭州城,才清晨就已相当温暖,甚至卖苦力的脚夫、船工都穿上了短衫,就因如此,滺澜的装扮显得愈发格格不入,她头颈都包裹在宽大的丝巾之中,只露出打着垂帘发的前额和墨色琉璃似的眼瞳。

        “什么?”

        她微微仰头瞥了眼叶蓁,明知对方是在问这身古怪的装扮,却懒怠去解释,红疹子没消退,不包头巾,怕是要吓着路边孩童。再者,要不是他胁迫完颜亮帮着查线索找师傅,自己至于这般狼狈地逛街市吗?

        况且她现下不敢仔细瞧他,只望一眼,就觉着这人是法海和尚的俗家弟子,骗她和完颜亮去捉拿白娘娘与小青,只思及这一遭,就生怕不留神笑出声儿来,失了仪态体面。

        可偏她斜睨着一眼又很漂亮,撞在少年的心坎儿里,总觉着脉脉含情,似溪涧流淌,吊梢眼尾生得艳丽,像藏着粼光的鱼尾,迤逦间漾起隐秘的妩媚。

        “我是问,这暖烘烘的天气,你裹着个头巾,不怕生痱子吗?”,叶蓁喉间滚了滚,轻轻敛了心头那点子游离的臆想。

        滺澜倒是察觉不出他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只觉得这人纠缠不休,姑娘家的打扮,总巴巴儿打听什么。索性将头巾往下一拉,露出半张面孔,和未消退殆尽的红疹,“不捂能怎的?回杭州的路上嘴馋吃毛桃儿,生了一脸疹!”

        叶蓁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惊个怔楞,头一回看见闺秀因嘴馋起疹子,还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坦诚。再看看她脸颊上星星点点的红点儿,一个没忍住,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哎,我问你,可曾定亲了吗?”

        被笑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滺澜感到莫名其妙,自己眼下是磕碜了点,至于这般滑稽吗?还没嘲笑他是法海和尚的弟子呢,她含着几丝迟疑应了声,“还,不曾定亲,不过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嫁的,怎么了?”

        好容易止住笑声,叶蓁拿手背擦了擦眼角浮泪,“好心劝你,别再街市上乱溜达了,你现下这模样被人瞧见,八成没人敢去贵府提亲的!”

        这句话险些把滺澜气到头冒青烟,她是因为谁才出门的?自己好端端在山里歇养,又是谁胁迫她哥哥帮忙的?天下没这般不讲理的,她长吸口气,按捺下心头怒意,不怀好意的朝叶蓁笑起来,“叶兄,瞧您这气度威仪,想必家中必定富贵非凡吧?”

        不知她是何意,叶蓁眸光动了动,话间似有保留,“尚可。银钱、奴仆上倒不太局促……”

        滺澜笑意深了些,杏核似的眼睛眯起来,“我就猜叶兄您家中必定是富贵显赫,不然以您这脾气性情,讨媳妇大抵有些难。想当年,尊夫人怕不是贵府强取豪夺来的吧?”

        谁承想叶蓁霎时沉了脸色,他眉目凌厉,犹如风云骤变,“放肆!还有,我还没成亲呢,哪儿来的夫人!”

        没成亲就没成亲吧,讨不到媳妇,跟自个儿撒什么气?打从被叶蓁训了句放肆,滺澜就再没搭理过他。

        完颜亮不知两人间的你来我往的混闹,倒是一头热帮着寻线索。

        赫贝勒头个把月已经死了,现如今尸首还停灵在杭州城郊栖山寺,因怕冲撞了皇帝南下的御船,故而没能落叶归根运回京城。毕竟是宗室皇亲,地方官不敢弄虚怠慢,仵作早已细密查验过伤痕,身上留存多处刀伤,并与刺客被侍卫追逐时所遗留的佩刀刀口一致。而这刀非民间凡品,正是来自佟法海大人,乃皇帝御赐之物,轻易仿造不得。

        据闻事发当日,赫贝勒曾下帖子邀办差的佟大人去他在江南的别院小叙,似是有意怀柔和解,只道是不曾欺上瞒下,也并未因圈地驱赶百姓,其间自是有些误会,让其在圣上面前美言。不知为何,二人发生争执,待到仆从赶到,赫贝勒愤怒已极,吵嚷着让仆从将佟大人轰出别院。夜半,侍卫听闻主院打斗之声,妾杜氏呼救喊人,可赫贝勒已经浑身刀伤没了声息,侍卫们寻声去追赶,院墙外拾得染血佩刀一把,正是佟大人白日做客时所佩宝刀,巧合的是妾杜氏也趁乱不见了踪迹,众人怀疑佟大人和妾暗通曲款,因往日私怨谋害赫贝勒,畏罪潜逃。

        “不必寻了,佟大人,也就是我师傅法海,已于前几日在嘉兴面圣请罪,现如今被关押在牢中,待圣上回程,请刑部会审,再行定夺。关键是,他也呈上了一把刀,与伤赫贝勒的佩刀犹如双生,怎么会呢?那刀明明他每日佩戴在身,没有作假的机会……”,叶蓁打断了完颜亮的推测,告之他事情的进展。

        滺澜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猛然间察觉个不寻常,“刀犹如真假双生,但无论如何相似,总得有一把是假的,怎就那般笃定,佟大人交于官府的是真刀?如果佟大人手中拿的是假刀,这就于他更为不利,伪造证据,欺君罔上,是重罪。再者,我也不明白,莫说皇亲显贵,就算去一般官宦人家府邸拜访,客人都得在门房卸了兵器吧,如何佟大人还能佩着刀去见贝勒爷?侍妾就是个女子,还没抓到吗?”

        她脑袋瓜儿灵巧,说话又伶俐,完颜亮一时半刻还没咂摸出门道,叶蓁却领悟了些许玄机,“对呀,这事情疑点太多了。佟大人已经被押解在牢中,侍妾还未见踪影,可见她嫌疑甚深,况且,当日正是这侍妾喊来的仆从,她是如何趁乱逃离的呢?若无接应,恐怕难以在江南独自躲避隐藏。”

        “佩刀被调换了吧?或许,都是皇亲显贵,若早盯上佟大人,寻把相似佩刀也未必难似登天,关键是要给他泼脏水,搅进这场局。现如今,杭州城眼瞅着天气就热了,纵使有冰块镇着,估摸贝勒爷也腐得差不多了,待尸首回了京城,就算再好的仵作,刀伤细节也比对不出来了。到时候,真刀假刀还有什么意义?哎!会不会有人就是算计好了时日,知晓运尸首北上会冲撞御船,故意拖延,所以……”,滺澜的脑海中似有迷雾,近乎真相的推断,一会儿浅淡清晰,一会子又被遮掩。

        “这我也想到了,地方官见了皇亲国戚的案子畏首畏尾,纵然刑部仵作,若无手谕,也不敢折腾贝勒的尸首,何况小衙门仵作,或许疏漏了什么也不一定?只是赫贝勒停灵栖山寺,周遭乃杭州驻军把守,轻易近前不得,何况是要仵作查验尸首这种事!我这边有最好的仵作,只是不可大张旗鼓,要私下悄悄行进。”

        叶蓁心中澎湃起来,他只觉滺澜方才字字句句都分析,都仿佛是在抽丝剥茧,帮他把数日来寻得的,犹如乱麻般的细碎线索,梳理出了头绪。

        他像是个兔子似的蹭楞下子坐到滺澜身旁,抛却了素日来的矜持疏离,笑得眉眼弯弯,露出潜藏在嘴里那颗白玉样的尖虎牙。眼瞳晶亮晶亮的,含着冰雪浮光,和眼尾飘来的易散红云。

        滺澜却没什么笑意,她沉吟不语,好一会子才轻叹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望向叶蓁:“叶兄,偷偷查验贝勒爷尸首这个事情,或许我们能帮上您。只有件事儿,您若不答应,咱们也无甚相谈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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