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告别
圣上大刀阔斧地清算林家，一朝备受礼遇的林家陷入绝境。朝廷上下人人自危，毕竟没有人知道，这把天子的刀什么时候会砍到他们的头上。
天子一怒，山河剧变。而天子的努，又恰巧是无法琢磨的。
朝会这几日都在讨论处理林家的事儿，说林家的私兵是通敌北疆的军队，林家前些年每年充军费的钱财成了贿赂之术，就连那位林小姐当初和明远侯许澍定亲都是因为想笼络军队，只是许澍瞧不上那位商贾之女退了婚。
种种如此，通通与从前逆着来。
反正林家的人被围困在江南，林荞被软禁，就连那位侯爷也不上朝，是黑是白自然由着他们这些左右摇摆的臣子们发挥了。
光彩的时候争相攀附，树倒了，猢狲不仅要散，还要争相上来踩上一脚。
似乎从来就是这样。
今儿的朝会到了近午时才结束，朝臣们拎着饥肠辘辘往家里头赶，皇帝也准备着回去歇息了，成有民收拾好了笏板准备着下朝。
他从前就担着个芝麻大点的官，拿着少得可怜的俸禄，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哪料到居然碰上了清算林家一事。
成有民在江南当过一阵子县丞，实在巧合，刚刚好就是林老爷住着的那个县，所谓之“内情”自然是通通了解，专门捡着圣上爱听的话说，，不出几日就被圣上承诺着升迁。
如今他是官场得意，弯了大半辈子的腰也直起来了，整个人容光焕发。
成有民挺直着那身干瘦的身体，春风得意地往外走，没想到居然在宫门前碰到了个稀奇的人。
“侯爷今儿怎么来宫里头了。”成有民笑嘻嘻地走过去寒暄，弯腰作揖。
“成大人。”许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一下，没有理会成有民的行礼。
成有民笑僵着，自讨没趣地直起身子，眼珠子滴流了几圈，凑到许澍身边说：“侯爷晓得如今这林家的局势吧……”
“我虽不来上朝，但不至于什么事都不知道。”许澍说，语气冷淡。
成有民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侯爷也是晓得的，如今这林家的谋逆是闹得沸沸扬扬，在下刚巧也替圣上分了些忧，晓得了些事儿。”
“在下听闻啊，那林家小姐从前不识泰山竟然做出……”成有民顿了顿，把人人皆知的退婚之事吞了下去，换了一下接着说，“那些个胆大包天的事儿。”
“圣上隆恩浩荡，说是林小姐年纪尚小没参与这些谋逆之事，暂且还能留着一命，只不过为了以儆效尤，还是得充为奴。”
“在下就是想着，左右也是充奴，倒不如……让那小姐来给侯爷赔罪做奴。”
“哦？怎么个充法。”
闻声，许澍浓密剑眉一边微微挑起，似乎被勾起了兴趣。
成有民心生一喜，管他是战功赫赫年少成名的小侯爷还是些奸佞之臣，还不是一样对这档子事儿感兴趣。
圣上虽现在盘算着收拢相权，可许澍的父亲大丞相依旧是只手遮天，现下是可以多一条升迁之路，岂不美哉。成有民想到这儿，面上得意的笑都有些绷不住了。
“侯爷你离开上京太久，估摸着是不晓得。”成有民笑得粘腻，鼠目里放着令人作呕的邪光，“这上京城城郊有一教坊，教坊头头手段了得……”
究竟是何手段，听者自然明白。
“在下还听说啊，里头的伶人戏子有好些是前朝的公主贵女，刚进来的时候贞烈不屈，动不动就以死相逼，可是不出半年照样□□好了，那缠人的手段啊，就是连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都把持不住。”
“那教坊里头的头牌，就是前朝那位比烈马的大公主容云。”
穷困潦倒了半辈子，一朝升天自然是得意忘形了。成有民说得愈发起劲，压根没有看到面前高大的明远侯陡然冷下的面容。
“侯爷，你觉得如何啊？”成有民讨好地笑了起来。
“好啊。”许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贼眉鼠眼的成有民，抬起手响亮地拍了两下，“很好。”
那目光有如冷刺，让成有民有些无可遁形。
许澍甩开长袍，看都没看成有民，直直地从他身旁走过，偏过头扫了他一眼，勾起一个不屑狂傲的笑。
“我什么时候轮到要你来卖给我这个人情。”
“谁欠我的，我自会去要回来，不需鼠辈在后妄加置喙。”许澍迈开步子慢慢离开，“落井下石之事。”
“我不屑。”
那日之后，西行宫上下加强了守备，担心再让林荞出什么意外，毕竟清算已经到了最重要的节点，人质断断不能出差错。
圆儿是那日大雨之后回来的，小丫鬟远些圆嘟嘟的脸都瘦了一大圈，那颗大溜溜的眼睛都没了光，突兀地挂在脸上。
应当是有人特意避开要害，圆儿身上除了细细麻麻的小口子，没有其他特别狰狞的伤，但是林荞足以想象她这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常九思似乎是真的下了狠心思，打算把她变成个活死人，换了个大剂量的药。为了不让她把药倒了，每日到了时辰守卫就进来，架着她逼着她一口一口把药喝下去。
林荞知道自己挣扎不了，索性也不自讨苦吃，随着这些仆从。
“圆儿。”林荞半靠在床上，朝圆儿招了招手，“歇着吧。”
小丫鬟眼里含着泪，恨恨地看着从屋子里走出去的守卫，咬着唇慢吞吞地走到林荞身边。
“哭成这样做什么，我们至少还能活着。”
林荞不说还好，这一说圆儿的眼泪更止不住了，声音哽咽：“小姐……”
“哭得我脑袋疼。”林荞蔫蔫地笑了起来，随后又精神不支，接着躺回床上去了，闭上了眼睛，“我先睡一会。”
“是，小姐。”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屋子里头只剩下了林荞一人，最近天气愈发寒了，她的眼疾又卷土重来，现下要紧挨着烛火才能看清楚字儿。
林荞撑着身子坐起来，光是这么一点动作，似乎就耗费了她浑身的力气，低着头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林荞已经不记得自己和常九思在何时有过深交，但是常九思似乎真的很了解她。
他不可能没有发现飞雀传信，但是依旧没有让守卫拦截，把那一封封死讯送来行宫。他知道她不会去寻死，也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控制住她，所以想这样麻痹自己。
三姨娘死了。
林荞摩挲着指腹下的那一行字，缓缓合上了眼。
说是染上了时疫，可是究竟死因是什么，她又如何可知。
三月出头，江南的桃花约莫是结骨朵了，林家的桃花总是比其他地方开得早些，因为府里头的花匠饲养得好，花儿总是开得早，开得久，又开得艳。
三姨娘喜欢艳丽，她的院子里总是种着大红色的桃花，花儿开的时候就被四姨娘调笑着土气，老爱吵起来。
如今一块到了奈何桥边上，估摸着还是要吵上一回。
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一家人就总爱在树下打麻将，二姨娘牌打得好，没过几圈就赢了脂粉钱，气得其他姨娘都甩了牌就要走。
父亲和她都坐在旁边看着乐呵，反正这钱怎么转都流不到外人田。
如今这府里头只剩下父亲和小娘娘了，那牌桌是怎么着都凑不齐了。
林荞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窗子外透进来的光，微微笑了起来。
指挥使立于长巷前，抽出腰间绣春刀，指向来人：“大胆逆贼，没有圣上的命令，竟敢随意入城。”
“看来这谋逆是确实没有误会。”
指挥使声音冷硬。
哪料对面的人丝毫不惧，反倒哼了一声，手猛地往后拉开长弓：“横竖这帽子已经扣下了，我们若是不真的做出些事儿来，倒是吃亏了。”
“林家家兵入城意图造反，诸锦衣卫听令！”指挥使张开手举起，“抓到即就地伏诛！”
掷地有声，话音刚落下，两厢人马立马冲撞起来。马蹄踢踏，剑戟相接，铿锵顿耳。
林家家兵虽说有好些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技艺了得，可终究是人手不够，被锦衣卫压得喘不过气，只能勉强招架。
林家家兵败下阵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指挥使骑在马上，自上而下扫着厮杀的人，突然看到角落出现的拉长弓箭的家兵，面色突然一冷。
“当心那些人！”
可话还是说得太晚了，那对人马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声音还没落下，他们手里的长弓就已经带着燃着火种的箭射向天空。
指挥使本以为那箭是朝着锦衣卫来的，可那箭却往围墙里头去了。
源源不断的火苗射入行宫的西边，树木被燃着了，劈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那位林小姐的院子就在西边，他们是准备鱼死网破，不留把柄在朝廷手里。
“你们想杀了林荞。”指挥使厉声喊道。
“小姐她宁愿死了，也不会愿意做着笼中之雀。”被压着在地上的家兵年纪还小，额前还有些柔软的细毛，可他丝毫不惧架在脖子上的刀剑，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林家从来就不是你们挥之即来，想杀就杀的鸟雀。”
“杀了他。”
“噌——”的一声，血溅上长空，划开了这个漫长的黑夜。
指挥使猛地调转马头赶往西行宫。
院子里头的火早已燃了起来，借着树木烧了有半人高。
那个装潢精致的屋子紧闭着，屋子里头是倒下的炭火，火舌攀附着床帘往上爬，浓烟滚滚。
少女白衣迤逦，浓黑的秀发垂下来，披在腰间。她看了一眼窗子上映着的火光和她的影子。
宛如玉石般的脚踝微微用力，“嘭——”，木凳倒地的瞬间被火吞噬了。
她嘴角弯起露出一个恬淡的笑，仰头而上，投入星辰。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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