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伏击
骨那芊的小手里躺着一个浑圆的佩环，然后绕到林荞身后捧起她的头发套了上去，那佩环就那么沉甸甸地垂在她的腰间。
林荞站在那儿，听着佩环碰撞的泠泠清越，慢慢明白过来。
许澍不喜欢自己束发的样子，他不喜欢自己的任何变化，他要自己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要他心中那个原封不动的记忆。
她细细数来他们相识的这些年里，相逢相处不过两年，中间却隔着的亘长的岁月，足以模糊掉所有，也足以改变他们。
林荞捏了捏垂下来的袖角，看着逐渐走远，翻身上马的许澍。
他不让自己离开，究竟是要留着她，还是留着记忆……
若是随着许澍扮演记忆里的模样，她就能安然无恙，听起来倒也不算是一笔赔钱买卖。林家全家覆灭，若是能攀上这么个手握兵权的明远侯，重振林家也不再是虚妄。
父亲从前对她说过，做任何事情都该权衡着利益，她深谙此道。
可却好似无人告诉她……她为什么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郁闷和不甘。
长风汇作呼啸声，掠过林荞的鼻尖，汇作一股难受的酸意直冲眼睛。她狠狠地皱了一下眉毛，抬手揉了揉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睛。
良久，林荞提起裙角，像从前那样微微甩着腰上的长发，亦步亦趋地往那一行人走去。
北疆的风很大，狂风飞卷刮过漫野，扯起满地的荒草，一齐往那绵延的山谷去。
山谷之中走着一行马队，马蹄踢踏声在寂静的山谷中荡开来，于无声处闻有声。
冬日的太阳总是温暖的，也是短暂的。日光刚刚到了那山头上，才没给这寒凉的大地带来多少暖意，就残忍地抽身而去，天边缱绻的云儿和风缠绵汇聚，最终化作了悬于头顶的月儿。
山谷里的夜晚很冷，亲卫暂时停了下来，简单地驻扎在避风处。
林荞虽然从前就常跟着父亲四处行路，可每回出行都是歇在早先就准备好的旅舍里，如此躺在简易的帐篷里，头顶星空还是头一回。
北疆的天与江南相比，好似更高更远，可以容纳这天下的所有。林荞靠着被褥，把手往里头缩了缩，裹着被子伸着脑袋往外头看。
“姑娘。”
闻声，林荞转过头去，正看到骨那芊小心地掀开一个角，钻身子进来。
“给。”骨那芊把手里捧着东西塞到林荞手里。
怀里的东西贴着林荞的胸口，暖意瞬间蔓延全身，本来发白的脸也慢慢有了些血色。
林荞从被褥里伸出手，把手炉抱牢了。
“冷。”骨那芊半跪在林荞面前，把被褥往上扯，给她包得严严实实。
骨那芊指着她手里的手炉：“这个暖，好的。”
“哪来的热水。”这荒郊野岭的，也不像是有水的样子。林荞问。
“河里的。”
林荞看着骨那芊笑着说：“多谢。”
话音刚落，小丫鬟就摇起头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摆手，一边说：“不是，不是的……”
林荞见骨那芊急得满头大汗，接过话头：“我知道。”
骨那芊只是许澍派来监视她的人，不可能随意走动，究竟是谁安排的她自然知道。
骨那芊压根不知道林荞知道了什么，只是觉得不该撒谎，可中原话又说得不好只能皱眉思索。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林荞低垂着眉眼，淡淡地笑了起来，然后慢慢转过身去，看向帐篷外。
骨那芊是见过许多美人的，可见着面前的人这么一笑也仍是让骨那芊看得一愣
“连翘”姑娘前几日也笑过的，可今日这笑却是格外不同的。
她的眼眸生得极美，如一颗盛于玉盘之上的葡萄，她方才眉目舒展，嘴角淡淡地一挑就是勾人心魄，大方又矜贵。
明明是同样的容颜，可却让骨那芊觉得像两个人似的。
林荞缩在被褥里，支着下巴往不远处的篝火看去。
许澍坐在篝火边上，撑起一条腿，大刀阔斧地坐着，单手拎着一个囊袋，仰头灌了一口。
喝罢，他把囊袋一放，抬手一抹，把多余的水给抹掉，接着垂眼看着手里的东西。
他看得很认真，大风把篝火吹得越来越小也没有察觉。
今日下了霜，即使围在篝火边上，那霜落在他的黑甲上也还是结成了一片透白，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宛如白山黑水间的一棵劲松，高大又孤独。
突然那边跑来一个亲卫，站在他身边兴许是要禀报什么。
他没有抬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偏了一下头，蹙眉凝神听起来。
良久，许澍张开微微抿着的唇，白气呼出，笼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林荞听不见许澍在说什么，只觉得他长得确实好看，眨巴着眼睛盯着他。
自己从前的眼光确实不错，能拨开那些个庸脂俗粉，正正好挑中许澍这么个清风朗月。怪不得自己当初领着许澍出门时，那些沿街的小姐姑娘纷纷红眼，心里忿忿不平。
许澍在那边专心听情报，自然没发现那边小帐子里偷偷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便由着林荞打量。
山谷间格外静谧，林荞抱着手炉被暖意熏得有些昏昏欲睡，眼前男人的身影也愈发模糊，不一会就低下头睡着了。
林荞身体不大好，天冷了尤甚，闭上眼睛就压根分不出精力来听外边的动静。
等林荞被骨那芊摇醒的时候，外头已是一片火光正盛。
林荞幽幽转醒，整个人都有些钝钝的，眼前一片朦胧。
“姑娘！”骨那芊一手拿着短刀，看着林荞懵懂的模样就又要伸手摇。
林荞狠狠地皱了一下眉，整个人清醒了些，赶紧抓住骨那芊的手，有些虚弱地笑着说：“我醒了。”
骨那芊刚要点头，突然面色一凝，反抓住林荞的手，掀开帘子就带着她往后边跑。
为了行军方便林荞特意把繁重的衣裳都抛了，挑了几件利落的单衫上路，这会跑起来算是派上用场了。
林荞来不及问清楚，只能随着骨那芊的步子踉踉跄跄地跑，等被扯到树丛中了，骨那芊的步子才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林荞撑着膝盖喘着气儿。
“伏击。”骨那芊答。
伏击？即使林荞并不了解前因后果，也晓得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许澍此行没有带很多人，还是从军营的北边，守卫最少的地方出发，摆明是不愿意声张。
如此隐蔽，为何还会有人伏击。
林荞皱着眉，抬头看向那边的山头。
绵延的高山上是点点火把，一片人头攒动。他们应当也是不久前才赶到的，否则许澍不可能发现不了风中火石燃烧的气味。
这世间不可能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把许澍的行踪泄露出去了。
伏击的敌军人数不算多，但却也是许澍亲卫的几倍多。饶是他们剑法再好，也要花上好多的功夫才能把他们全数解决。
“嚓——”
那是羽箭穿过长空的声音，林荞循声看过去。
许澍已经重新架上羽箭，食指搭在弯弓处，手臂后拉，扯出一条崩紧的线。
“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箭就离弦，直直地插入胡服男人的脖颈，鲜血四溅，男人举着的长刀锵然落地，他马上颓然地往后倒去。
许澍一口气都没多喘，面不改色地又架箭拉弓，直往下一个目标去。箭离弦带起的风扬起了他额前的碎发，斜飞的剑眉紧蹙，压着下面那双黑白分明的炯炯眼眸。
胡人见着自己的同伴就这么简单地死了，心下不甘，眼睛发红高举手里的刀就要从后面往许澍冲过去。
弓箭近战不利，许澍从嘈杂中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利落地把长弓别到身后，横臂一挡生生撞开了刀背，那胡人没了刀，脸都白了气得嘴里一通谩骂，许澍没有理会，反手照着胡人脑袋就是一拳，直冲要穴而去，没有任何留情
那胡人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猛地被抡到地上，还没一会，那踢腾的腿就停下了。
许澍冷冷地看了那地上的人一眼，牙咬着手上缠着的布条，丝毫不顾伤口渗出的血，把那碍人的东西用力一扯，然后张嘴干脆地吐掉，抬脚就拎着剑接着往颤抖的人群过去。
许澍带出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亲卫，虽然胡人是多了些，但也算是清算干净了。
“侯爷，人都干净了。”一个士兵走上前来说。
“小鬼难缠。”许澍拎起酒壶把剑上的血渍洗净，低头正要把剑收入鞘中，突然目光一冷，“姑娘在哪。”
林荞蹲在树丛里腿都麻了，好不容易听着外边没有动静，才撑着树干小心地往外走。
她现在在这儿真真算得上是一个没什么用处的花瓶，贸然到外边去只会给许澍他们添乱，现下也是看着平静了才敢出去。
林荞低着头慢慢地绕开枝干，从树丛里一点一点挪出来，才刚刚碰着光亮，猛然抬头就看到一身黑甲的许澍提着一把长剑往她这里过来。
许澍脸色不大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月光太暗了还是其他缘故，他的眸色愈发沉黑。
许澍越走越近，那剑上的寒光慢慢靠近了，林荞下意识地往后退，不小心踩上了一段枯枝。
“咔擦”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林荞绷着神经往后看了一眼，马上转回来，就看到那寒光朝她而来，哗然一声割破了北风，剑刃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她的心兀然跳动起来，闭上双眼。
“锵——”
林荞喘息着睁开双眼，剑已掉在了地上，上面满是鲜血，狰狞地攀附在刃上，可却没有遮住寒光，反倒衬得这把剑愈发锋芒毕露。
带着剑茧的手扶着她的下巴带着她抬起头来，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
许澍曲起指节碰了一下她的眼下，关节用力，狠狠往下一抹，血珠被抹成一道妖冶的长痕。
他提起唇角，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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