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天道无极宫众人一路向西北行，周婆婆果然做了个厚实暖和的猫窝，让冯长春、汪元轮流抱着赶路。每隔两个时辰，她就去找奚继仁喂奶。奇怪的是，无论白天晚上，这位宫主大人都清醒着，衣衫整齐，完全不睡觉似的。
小猫崽几乎一天一个样。奚继仁的感受最深，每每他把它握在手中喂奶，它推拉他手指的力气越来越大，爪尖勾得越狠，勾得他麻麻痒痒的。它胸腔中有力的心脏，健壮的呼吸，还有温热的体温，逐渐褪去黑色的毛发，都在告诉他这是个崭新的、鲜活的生命——在他掌心跳动着。
他正注视着它长大。
他屈起食指，从它的天灵盖往下刮，沿着脊椎慢悠悠刮到尾巴根。它伏在他掌中，喉咙里轻轻呼噜着，圆乎乎的爪爪开花，似乎非常舒服。奚继仁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摸它，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节奏，只为了欣赏它这副惬意慵懒的模样。
可周婆婆还站旁边等着。奚继仁收起心中不舍，准备将猫崽儿还回去。
他右手握住它的小身子轻轻提起，没想到它勾着他的中指不撒爪，这一下竟没提起来。
周婆婆见状笑道：“宫主天天给它喂奶，它记得您，不舍得您了。”
奚继仁低头看它，对着它那张没睁开眼依旧丑兮兮的猫脸，眉眼展笑：“真的吗，你舍不得我？”
小猫崽当然不会回答他。从出生到现在，它没叫过一声，周婆婆甚至偷偷怀疑它天生哑巴。
奚继仁依然很高兴，朝周婆婆摆摆手：“今天本座照顾它，你把猫窝拿来。”
猫窝拿来了，奚继仁却根本没有使用的意思，只把猫握在手中。休整结束，队伍继续出发，他便把猫往怀里一塞，跨步上马，带着猫游览西北风光。
猫崽儿在他怀里扑腾几下，找到个舒服的姿势便不动了。它的呼吸逐渐变缓，变慢，变得悠长，在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奚继仁近些年少有的心情愉悦。怀里揣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依赖他信任他。这让他想起少年时，他带着弟弟妹妹扬鞭纵马的快乐时光。他们兴奋的欢呼和喜悦的笑声犹在耳边。那些干净的、美好的记忆，仿佛并未在时光的磋磨下褪色，依旧鲜活明亮。
奚继仁跑马跑了一天，这种好心情也维持了一天。直到朱煦这个不长眼的跑过来禀告：“宫主，以目前的脚程，咱们明天下午就能到天道无极宫。”
“知道了。”奚继仁从怀里掏出猫崽，放进猫窝，塞给朱煦，“给周婆婆。”
周婆婆是个没有武功的普通妇人，挨不住西北秋季一晚上的冷风。冯长春，汪元两人给她搭了个帐篷，虽然简陋，但总比露天歇息暖和。
朱煦送猫窝过来，道：“宫主刚给小猫喂了奶。你可以睡足两个时辰再去找他。”
周婆婆掀开猫窝看见睡着的小猫崽，放了心：“多谢右使大人。”
她把猫窝放在旁边，铺好床铺和衣躺进去，很快就睡着了。这段时间她每晚两个时辰就要醒一次，折腾半个时辰才能回去睡，实在辛苦。不过周婆婆不敢怠慢，依旧和冯长春、汪元两人说好了，按时叫醒她。
九月，西北之地一日比一日凉。半夜忽然下起了小雨，伴随着小雨的，是凉飕飕的风，一阵接一阵，像是要刮进人骨子里。很多内力不足的宫人，就活生生被冻醒了。
睡梦中的周婆婆听见弹剑长音，意识到这是她与冯长春、汪元约定的信号，立即睁开了眼睛。掀开门帘，果然看见二人立在外头候着，她有些惊惶：“我睡过了？”
“没有。”汪元挤进帐篷，语气隐含担忧，“天气突然变冷，又是下雨又是刮风，我们兄弟俩担心小猫崽挨冻生病，过来看看。”
周婆婆退后一步让两人进来，这才发现他们的衣裳湿漉漉的，头发也软塌塌的，分明是淋了雨。她连忙去掀猫窝，揭开小猫崽身上的棉布伸手探查。
两人看着周婆婆，焦急道：“怎么样？”
周婆婆指尖碰到小猫身体，心里就打了突：“不好，它在发抖。”
“发抖？”汪元反应最快，“它是不是冷？婆婆你把它抱在怀里试试呢？”
周婆婆立即拿起小猫崽放进怀里。隔着衣服怕不够暖和，周婆婆拉开衣襟直接塞进去，让它贴皮肉靠着。
两兄弟下意识移开了眼睛，有点尴尬。倒是周婆婆甚为坦然：“非常时刻行非常事。更何况老婆子四十多了，都能做你们母亲了，没事。”
小猫崽在她怀里待得不舒服，扑腾起来，四个爪爪乱刨，似乎是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周婆婆没有武功，皮肉轻易就被划开了，丝丝缕缕的疼。她皱起眉，强行忍耐疼痛，没有吭声。
汪元道：“怎么样，它还发抖吗？”
外边一阵冷风刮过帐篷，周婆婆打了个冷颤。她指尖碰了碰怀里的小猫崽，摇头叹道：“老婆子年老体衰，不中用了。”
汪元急道：“我来！你把它给我。”
“等等。”冯长春捏了把汪元的手心，阻止道，“我俩刚淋了雨，身上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出来的，都不能抱它。”
“那怎么办？”
周婆婆低头想了片刻，下定决心：“我们去找宫主。”见两兄弟怵得慌，周婆婆安慰道：“宫主很喜欢它，一定不在乎我们突然的打扰。”
汪元咬咬牙，表示同意：“咱们现在去，顶多挨顿打。若不去，后面这猫出了问题，咱们铁定没命。”
没找到伞，兄弟俩扯下帐篷门帘，一人捏一头分别举在周婆婆两侧，不让抱着猫窝的她淋雨。
此时，奚继仁正在听朱煦禀报队伍迁移至避雨处的相关事宜。他站在雨中，真气外放裹住全身，冰凉的小雨落在离他头顶约三寸的地方，沿着一层看不见的阻碍滑落，以至于全身干净清爽，听汇报的同时，还有心情观赏秋雨夜景。
“探子来报，此地以北十里处有个庄子，似是某个富商闲时游玩用的，很大。我们可以去那里躲躲雨。”朱煦的衣裳也是干的。他虽然不能真气外放，可将真气附着在贴身衣服上阻隔雨的渗透亦轻而易举。雨滴落在他的身上，又分毫不损地沿着衣服滚落。江湖中，内家功夫达到朱煦这种程度的武林人士都可以做到这点。
“宫主！”
“大人！”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三人从沉沉夜色闯出，披雨携风而来。
他们这么着急，冒冒然跑过来，定是小猫崽出了问题。奚继仁伸手止住朱煦的喋喋不休，目光沉沉朝三人的方向望去。
朱煦住了嘴，没过多久，也听见了三人大呼小叫的声音。
周婆婆年纪大了，小跑一路有些吃不消，边喘气边说：“大人……小猫崽它冷，在发抖……小人体温低，帮不了它。”
冯长春、汪元两人急急补充：“是啊，我们两兄弟淋了雨，身上凉得很，也帮不了它。”
“猫给我。”奚继仁捉住猫窝里的小猫崽，一下子发现了问题。它的小身子在抖，打寒颤一样的抖，呼吸节奏紊乱，透着股躁郁的情绪。它很难受，只是不会说话，表达不出来。
白天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成了这样？
奚继仁把猫塞进怀里，问朱煦：“庄子在哪里？”
朱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属下带您去。”
奚继仁吹响口哨，踏雪乌骓四蹄奔来。他跨步上马，拉起马鞭，吩咐朱煦：“快点。”
“是。”朱煦应声，用了轻功找到自己的马，跟了上去。他朝后招招手，意思是让队伍拔营迁移。当场有反应快的宫人，立即骑了马跟在朱煦后面。
汪元急急拉上周婆婆：“走，我们也去。”
周婆婆一愣：“我也要去。”
“当然。”冯长春扯住她另一只胳膊，补充道，“你养了它这么久，我们当中你最懂猫。你若不去，宫主遇着问题着急上火，兄弟们就要倒霉了。”
两人也不管周婆婆经不经得住颠簸，将她架上马，缀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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