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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既往冬去阳春不来(二)


林津舟走进医馆,来到杜凭声跟前,一言不发将两份文书放在桌上,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起案件好像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麻烦。”

        杜凭声翻开挨着看了一遍,眉眼平添几分意外,但不如林津舟那般凝重,“确实要麻烦一些。”

        林津舟道:“玉清瓶是皇宫里才有的东西,而毒药是域外传入。而这两样东西,都在如春的手里。她是怎么得到这个东西的,又或者说,是谁把东西给她的?”

        “在山洞那日,我就觉得她很不对劲,甚至想害死自己的骨肉,简直令人发指。但是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她为何要给自己的孩子服用致幻的毒药,而不是致命的毒药。这说不通啊。”

        杜凭声合上文书,“如果她以为那是致命的毒药呢。”

        林津舟一愣:“什么意思?”

        杜凭声与他隔着一张长柜,两指并拢,轻点文书,正如所陈述之言语一般云淡风轻,“她确实想用毒药毒死自己的孩子,但是没想到放在身上的不是致命的毒药,而是致幻的毒药。”

        林津舟反应迟钝了一下:“是她拿错了?”

        杜凭声摇了摇头:“玉清瓶并不是如春这种红楼女子能得到的,更不晓说提前备好。十有八九是有人趁她不注意,将东西掉包了。”

        林津舟更加疑惑:“可是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想取她性命,什么都不做,等她喝下毒药不就好了吗。还是说,那个人就是不想让她死?”

        杜凭声没有回答,而是走出药柜方寸之地,绕到侧前室,那是他平日休息之处,与正厅只有一片布帘相隔。

        过了一会儿,林津舟见他从室内拿出一个小盒子。木盒轻轻放下,露出其中物件,不过是一串有些年代的木珠。

        林津舟面露不解:“这是什么?”

        杜凭声淡道:“我父亲生前之物。”

        林津舟看他。

        “早些年我父亲在宫里做过太医,想必浮木珠也是那是所得,之后也一直留着,保存至今。”他语气从头至尾都平平缓缓,“我前日去了一趟检药司,让他们将浮木珠和那瓶里东西的成分做了对比。”

        林津舟听到最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觉杜凭声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会让他难以接受。

        果然,杜凭声道,“两者成分高度相似。也就是说,浮木珠的原料就是那毒药的原料。”

        林津舟久久无法言语。

        杜凭声也是沉默良久,最后他苦笑一声,“其实一开始只是我的猜测。我父亲留下来的珠子太过邪门,闻久了会让人脑中生出一些以前的画面,并且伴随着情绪不稳定、食欲不振等症状。”

        “世间能致幻的毒药鲜少听闻,我也不愿意错过任何和浮木珠有关的信息,于是自作主张将二者拿去对比。只能说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吧。”

        林津舟蹙眉:“的确,意想不到。”

        他没想到这起案件竟然扯出了这么多事。从四季失踪到四季确认溺亡,从红绣楼红牌如春到秋风岭玉刹罗,现在又扯上了这串浮木珠……

        他觉得自己此刻思绪很乱,努力捋清其中错杂关系。杀四季的人是谁?换掉如春毒药的又是谁?

        杜凭声已经将盒子放回偏室,出来后见他仍在苦思,眉眼被忧虑笼罩。他唇角微沉,神色淡然一如往日,“林大人,得知此事要躬行,或许去平江走一趟,能让你找到答案。”

        ——

        如春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初到红绣楼,一身狼狈,四季姑姑问她名字,对面一身华贵,让她自卑得抬不起头。她试图用沉默伪装自己的脆弱。

        “罢了,既然来到这里,就是与过去一刀两断了。名字嘛,不过是个形式,日后再说。你先跟我进来。”

        她就这么懵懵懂懂走进红绣楼,踏过低矮的门槛,不安地往前挪动每一步,迎接每一个或打量或善意的目光。她还是不敢抬头,眼角余光只看到垂落的幕帘,能听到姑娘们窃窃私语。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四季姑姑转过身来,容貌美艳笑意不减,“怎么了?”

        如春脸色有些发白,“我有点不舒服。”

        四季姑姑好似猜到了,却也没有点破,只是耐着性子等她片刻,“还走吗?”

        如春咬了咬唇,像是做出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走吧。”

        她回头望了一眼,行人车马尽收眼底,各自奔走,自成一线。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无非是谋一生计,过一辈子,仅此而已。

        如春感觉自己步伐轻松许多,很快跟上四季姑姑。

        四季姑姑回头瞧她一眼,嘴角上扬,“日后你要学的东西可多了,既然跟着我了就别想着偷懒。”

        如春低声道:“是。”

        “你先在后院住两天,等二楼腾出位置了,你再住进去。”

        “是。”

        “不过这两天也不能闲着,待会儿去找石头拿件新衣裳,他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

        四季姑姑疑惑地看她:“怎么不说话了?”

        如春道:“石头,是谁啊?”

        四季姑姑闻言给她指了指正厅一个方向,店小二长相憨厚,正手脚麻利地擦桌子。

        如春低下头:“知道了。”

        “石头心肠好,不过心思不够细腻,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不过嘛,我这几日要出去一趟,有什么先直接跟石头说。”

        “是。”

        四季姑姑露出一点真切的笑意,“刚进来的姑娘都像你这般腼腆谨慎。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所以不用过于拘谨。你今年多大?”

        “十四。”

        “嗯,不算大。好好学,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那时的她不敢奢求什么好日子,只将四季姑姑的话当作安慰。

        住进二楼后,她认识的人多了起来,多是比她大两岁的女子,当然也有比她小的,有一个姑娘叫霞儿,就刚好比如春小一岁,经常和如春走在一起。

        每日辰时会有教乐坊的大人来教她们弹琴,一学就是数个时辰。到了夜里,来了客人,有姑娘被点上去演奏,弹得好客人会给不少银子,弹得不好就是一顿谩骂。

        四季姑姑从不骂人,哪怕客人生气砸坏了桌椅,她永远都是笑着去赔罪,再安抚姑娘们受惊的情绪。

        如春来得最晚,自知天赋不够,便想勤能补拙。于是她每日最早起,最晚睡,一个人偷偷跑到后院练琴。曾暂住两晚的后院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庭中老树见证了她的努力和成长。

        后来,如春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因琴艺出色被越来越多的客人叫去弹奏,得到的银子也越来越多。教乐坊的大人也看上了如春,希望让她加入教乐坊,日后有机会为皇宫贵族表演。

        不过,命运像是无形无情的利爪,捏着你的后颈随意戏弄。

        “啪——”断弦琴被四季姑姑拍在桌上,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尖锐,“这是谁干的!”

        如春垂眸站在一边,睫毛上还挂着泪。

        今天是教乐坊的大人们来看她弹琴,同时也是一次考核,如果她的表现能够得到大人们的认可,她就能正式进入教乐坊。

        可是谁曾想,有人蓄意划破她的琴弦,让她在登台表演时出了丑。她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是我做的。”

        一女子于众人中站出来,像是一记耳光打在如春的脸上。不,比耳光还要令人窒息,是背叛。

        女子是如春进红绣楼以来关系最要好的姐妹,没想到竟然是她让自己丢了一次宝贵的机会。

        她感觉天旋地转,难以接受。最后四季姑姑当众将那人狠狠训斥了一顿。四季姑姑鲜少发火,姑娘们吓得话都不敢说。

        那天夜里,如春失眠了,她走到四季姑姑屋前,却没有勇气敲门。

        “吱呀——”

        四季姑姑道:“在门口站半天了,怎么不进来?”

        如春已经告诉自己许多次,不能哭不要哭,可是在看见四季姑姑之后还是忍不住,眼泪像断线的珍珠。

        四季姑姑道:“进来吧。”

        她哭了许久,最后抽噎道,“姑姑,其实我并不是一定要、要进教乐坊,但是,我不能接受这种方式……”

        四季姑姑只叹了口气。

        如春道:“姑姑你以前告诉我,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

        四季姑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我说的‘一样’是指遭遇和悲惨的身世,而不是心性。”

        如春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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