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葬身冰雪中

　　痛，全身没有一处不痛，似是骨头碎裂了般，痛得意识忽聚忽散，脑子里一片混沌，似被浓雾迷住了，模糊中，她似看到了师父正对她盈盈笑着，眼里却带着十足的坚决，挥手对她道：“赶紧回去……”

　　“师父，别走，师父……”她极力呼叫，拔足想要朝师父奔去，师父却突地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消散。

　　师伯自烟雾中行来，瞪着她，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混账东西！”

　　她愣了愣，刚要唤声师伯，师伯的面孔忽然就变成了易水寒的。

　　易水寒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恬淡笑意，极尽温柔地对她说：“蝼蚁尚且偷生，你的命比蝼蚁重一千倍一万倍，更该好好珍惜……”

　　易水寒话语未歇，她耳边突地响起另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几分从容不迫，一遍一遍地说道：“蝼蚁尚且偷生，我们主仆二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于生命更为珍惜……”

　　蝼蚁尚且偷生……蝼蚁尚且偷生……

　　“叶落凡——”她一声惊叫，猛地自梦魇中苏醒过来。

　　醒来时，周遭一片阴冷黑暗，空气则像是凝滞了般，闷得喘不过气来，竟似被困在地底。

　　她下意识要坐起，然微一抬臂，便觉全身痛得不得了，应是受了内伤，禁不住“嘶”地一声，缓了半天这才喘过气来。

　　她到底不敢再动弹，只得极力瞪大双眼，通过视觉与触觉辨认周遭环境，黑暗中隐约辨认出自己应该是被困在冰雪里了。

　　然她刚作出此判断，便立马惊觉：“不对，我既被困于雪中，为何身上却感觉不到冰雪的压迫，难道——”

　　她似想起何事，瞳孔猛地放大，不敢再想下去，忙忍痛抬起手伸向身上。手刚伸出两三寸，便立时触碰到一样软软的东西，那东西寒凉如冰，隐约还有十分孱弱的心跳，断断续续……

　　“叶落凡？”尹若水不由惊呼出声，瞪大双眼极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偏周遭漆黑难辨，隐约只能感觉到叶落凡正面朝着她覆于她身上，彼此相距不过数寸。他双臂向下以手掌心抵着地面，层层积雪早在他背上凝结成冰。

　　雪崩之时，她全然不知发生何事，至此时见此景方才了悟，原来是他以背誓死抵挡才为自己撑出一片天地，不至于教她闷死于雪中。

　　思及此处，她心尖便是又暖又疼，忙扯着喉咙呼唤起来：“叶落凡，叶落凡，你快醒醒！叶落凡，叶落凡……”

　　然不论她如何呼唤，他始终没有半点反应，似是死了般。

　　尹若水慌了，伸手再次要去摸他，然指腹一触碰到他皮肤，她后背便猛地绷直了。他身子极冰，似没有半点温度，又似死去多时的尸体，唯有那微弱得几乎低不可闻的心跳表明他还没死。

　　但这口气还能提多久？

　　尹若水不敢多想，不顾自身伤痛，强撑着挺身用力抱紧了他，企图将自己所剩无几的一点体温过渡给他，可惜她的身子并没有比他温热多少，那点生气压根驱散不了周遭源源不断袭来的寒气。

　　很快地，她便发现，即便自己用力抱紧了他，他的身子仍在以极快的速度冷却下去，渐渐竟变得比冰块还冰，心跳则慢得仿佛停了，教人再感觉不到一丝生机。

　　尹若水彻底慌了，不住地大声叫道：“叶落凡，你别死，你不能死……”

　　狭窄的空间里唯有她略带哭腔与颤抖的声音在不停地回荡，回荡。

　　她强自忍着悲痛与害怕，既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无语：“叶落凡，我不会让你死了的，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活你……”

　　一语既毕，她竟不管不顾地将掌心对准他胸膛，借用内力将自己身上残温过渡至他体内。

　　她本就有伤在身，化用内力又是极劳神损身之事，因而撑不过半盏茶功夫，她便累得满身冷汗涔涔，手臂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休。

　　她自知再这样下去，他尚未被救活，自己必先毙命于此，便只得停下来稍作歇息，待体力恢复了些便又继续。如是者再三。终于，他冰冷的身躯有了些微的回暖，心脏亦开始得以孱弱跳动。

　　尹若水心头一喜，嘴角刚漾开笑意，眼前陡然一黑，便再撑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天明，阳光透过层层冰雪照射进地里，狭窄的空间里终于有了些微的光亮。

　　尹若水一睁开眼皮，眼帘便立时映入叶落凡那张英俊的面孔。沉睡中的他安静而恬美，低垂紧阖的眉眼不再有平日里头那几分时隐时现的轻蔑与冷嘲，苍白微抿的唇瓣则又添了几分憔悴孤弱。

　　尹若水呆呆地凝视了好一阵子，方微微启口试图唤醒他：“叶落凡，叶落凡……”

　　似在睡梦中听到了她的呼唤，叶落凡嘴里突地“咕哝”响一声，沉重的眼皮慢慢地掀开一条细缝。

　　尹若水正喜出望外，然他眼皮刚掀开条缝，旋即便又沉沉地阖上了。她脸上刚漾开的笑容瞬时一僵：“叶落凡，叶落凡，你醒醒啊，叶落凡……”

　　他又归于沉寂，像雕塑般横着立在她面前，任由她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尹若水急了，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拍他，然指腹一碰到他的身子，手便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

　　他浑身滚烫，竟又发起了高烧！

　　人在极寒之境，身体会本能地通过发热以维持体内体外平衡，然物极必反，身体潜能一旦发挥至极致而得不到及时医治，便只会离死亡更进一步。

　　尹若水不由心慌意急，忙撑着边用手轻拍他面颊，边哀声一遍一遍地叫唤道：“叶落凡，你别死，你快给我醒醒……你不是要去找阎王愁给你看病么，你要是死在了求医道上，将来若传了出去，你就不怕被人耻笑么？你赶紧给我醒醒，醒醒啊……”

　　她喊得喉咙都沙哑了，偏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多日来的担惊受怕和有心无力凝聚至此刻再承受不住，她心里一时悲痛，竟再抑制不住，眼泪就此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泪水盛于眼眶时滚烫如汤，一经挤出，便瞬时冻如冰棱，能刺痛人心。

　　想他二人一路互相扶持至此，她早已习惯有他陪伴左右，若他就此死去，他日她独自一人又该如何前进？

　　思及此处，她更是悲伤万分。想当年师父去世时她尚未哭得如此凄怆，如今却活脱脱地成了个泪人儿，眼泪滔滔不竭，怎么止也止不住。

　　然就在这时，面前之人喉结突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隐约间似发出了一声低鸣，那两瓣苍白皲裂的嘴唇微微启开，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尹若水原哭得情不自禁，此时见他似有所反应，哭声猛地停住，急忙抬眸直盯着他，只见他眼皮一寸一寸艰难而缓慢地挣开，清澈的眼眸望着她，渐渐溢出一丝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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