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矛盾
头顶上的苍穹，泛着灰蓝色的阴翳，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半空，沉沉的要坠了下来，阴风怒号使凄凄惨惨的花草都战栗地折服于地，从姮娥的视角看来，极具“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威逼之感。
偌大的宫殿高墙把她的视野裁剪成一道窄窄的长尺，或许是血脉的缘故，她的视线牢牢地黏在妖族大军最前方的身影上，她的父亲，妖族的皇，像极了一座丰碑矗立在那里。
姮娥不得不承认，骨子里所镌刻的无法磨灭的信仰令她倍感骄傲自豪，即使心底涌起的悲哀如潮水扑面而来也无法掩盖。
“姮娥师妹，你在看什么？”
冷不丁地，背后有道声音传来，广成子肃着一张冷脸，颇有元始之风地慢步踱到姮娥身边。
姮娥仰着头不动，她柔柔弱弱的语气依旧让人舒心，冷冽的风吹来却多一份凝重，“师兄，要变天了。”
广成子抬眼，眉心凝成“川”字。
说实话他其实非常讨厌这样的天空，每一次看到都会让他想起没拜入师门前被大妖欺辱的日子，他缩在昏暗的地洞里用沾着泥巴的手拼命堵住流血的伤口，透过细细的缝隙只能窥探到阴沉的灰色，那是被尘土和鲜血沾染过的肮脏和不堪。
太阳不能照耀到世间的每一个地方。
他用一种冷漠又厌恶的口吻道：“是啊，也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能结束，怪讨人厌的！”
姮娥猛地抬头看他，小脸上布满不可置信，不知一向待她极好的师兄为何说话如此刻薄。
“师妹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广成子笑了笑，像消融的冰即使化成有温度的水仍旧带着寒意。
“没什么。”姮娥呐呐地回答，这一刻她觉得，人与人的情感或许真的不能共通，一如她之痛心，师兄之憎恶，彼此都无法体会。
广成子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低落，他一步一步靠近她，语气关怀备至道：“近日来师妹始终忧心忡忡，做功课时一直心不在焉，修炼亦是魂不守舍，大师伯娘很担心你，我和其他同门们也很担心师妹。”
他离姮娥一米远处停了下来，看她的神色在窘迫、自责和心虚之间不断转换，最终定格为被人揭露心思的难堪中，面上多了几分嗤笑，嘴里却殷切道：“若是师妹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们说啊。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让大家都不高兴。”
“广成子师兄，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姮娥心绪在最初的几经起伏后平静下来，她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广成子今日言语中阴阳怪气的原因，“你为妖族之事迁怒于我。”
“否！”广成子不假思索道，亦铿锵有力得令姮娥惊讶。
他瞥了一眼这个原本是妖族公主的少女，浮动的眸光掩藏在垂落的眼睫下，锋利的气息与虚伪的面具一同消失，“我并非因妖族之事迁怒于你，即便我确实对妖族心有怨怼，只因巫妖两族恩怨，致使万千生灵受难，何等自私自利。”
他停了停，又道：“如今人族无辜遭殃，三教中人族弟子想要帮忙，师尊师伯莫不答应，截教弟子中亦有人自愿脱离其身份，想要回天庭为母族尽一份力，通天师叔也允了。可师妹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姮娥的面色渐渐发白。
“我只怕某些人身在三教心向妖，心向妖族却贪生怕死。”
广成子直视着她的双眼，眼神锐利，语气愈加凉薄，“师妹一个人若是行事犹疑不定，为人亲疏随意，度量欠广懦弱，你说，这如何不让人生怒，生厌，生分？”
广成子的质问字字如刀露骨，句句似血入心，姮娥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而上，耳膜嗡嗡地发疼作响，她自是知道三教是如何议论她的。
姮娥深吸了几口气，酸涩又嘲讽道：“师兄好气魄，好能耐，莫非也想做那口诛笔伐之人不成？”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站在这里百般责难于我？”
她手指着他，态度傲慢刚强，然而水汽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了眼中。
广成子视线游移了几分，却在墙角处扫到一片澄黄的衣角，旁边的兰花芊蔚何青青，馥馥吐幽香，半点不受外界恶劣的环境影响，想来只有齐聚三位圣人的昆仑山才会如此安宁祥和。
他脑海里闪过灵犀脸色愁苦的抱怨，嗓音平淡道：“我的确不了解师妹的过往，但我相信我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你怪我多管闲事也好，怨我恶语伤人也罢，我劝你最好记起自己为徒之责，别再干一些让大师伯娘左右为难的事情，要知道三教之中对你不满的大有人在。”
这话说得虽然难听，但也是真心实意，她这个被抛弃的妖族之人在如今尴尬的时期确实不好过。
即便有师尊护着，曾经受过妖族欺凌的三教弟子也曾暗暗使过绊子，而她又不可能事事都求师尊做主。
姮娥攥紧了手心，抿了抿唇，匆忙往大殿跑去，可没跑多远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少年负手而立，如玉竹临风萧萧肃肃，于是又蹬蹬地折了回来。
她眼睛红得滴血似的，出其不意且动作迅猛地踹了一脚广成子，恶狠狠道：“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了！”随后头也不回地逃走，留下少年对着她矫健的背影干瞪眼。
广成子：姮娥，你可真是个灵活的兔子啊！
他扫了一眼雪白道袍上的污黑脚印，不重但很刺目，冷哼一声使了一个清洁术，暗道谁稀罕这死丫头的喜欢啊。
平白挨了一脚，还被不对付的人看了个正着，广成子恼羞成怒地喊道：“堂堂截教大师兄，听墙角可还过瘾？”
“哈哈，那个路过，对！恰巧路过而已！”
多宝从拐角处走出，对上广成子阴沉沉的脸，笑得有点尴尬，然手中扇柄轻轻一转，少年眼中的小不自在瞬间转变为了戏谑，“不是亲眼所见，我都没想到师弟对小师妹这般苛刻，把人给凶哭了，啧啧真是可怜。”
广成子嘴角一晒，玩味道：“阐教一脉元阳，比不得你截教阴盛阳衰，师妹众多，若论哄师妹，我自是不及师兄有经验。”
此话倒是不假，通天八大嫡亲弟子就有六位是女弟子，小姑娘们性格迥异，家长里短闹出些矛盾，作为首徒的多宝责无旁贷要一一去调解，由此可知其有多心酸了。
多宝摇扇子的手停了下来，探究似的盯了他半晌，无奈笑道：“我现在真的相信姮娥师妹所言，师弟你确实在迁怒啊！”
广成子睨了他一眼，不置与否。
“前些日子姮娥师妹伙同截教弟子小小地捉弄了一下灵犀师叔，师伯娘都没说些什么，你倒一直记仇到现在呢！哎，打抱不平可不是师弟你这种方式。”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敬师长还有理了？”
广成子收起了调侃之色，眸中含着一捧寒潭，他看着多宝那张笑面虎的脸就来气，“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而后他似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道：“有空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如好好去哄哄你那些蠢钝的妖族师弟师妹们，真是白长了一副脑子。截教人心浮动，作为大师兄你却什么都不做，也不怕通天师叔罚你。”
闻言多宝脸上的笑一寸一寸敛了起来，神色淡淡道：“师弟说错了，既拜入了截教，哪里还是什么妖族，这样的话师弟以后不要再说了，免得伤了三教的和气。”
广成子顿时心肝脾肾气得俱疼，看他更是格外讨人厌，自觉多说无益，私底下连表面的敷衍也不愿做立马拂袖而走。
多宝站在原地，也不在意他的无理，扇子敲了敲掌心，抬头望向天空的视线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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