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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仲玄--回忆


仲玄又开始疼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太阳穴疯狂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后脑勺,腹部也在绞痛,心脏像是蒙上了一层油纸喘不过来气,每一次的呼吸都伴着剧痛,右胸的阵痛越来越密集,血液似乎在竭力冲出束缚,她整个人像烧着了一样。

        只有那双眼睛还算有点不一样,安安静静,清清冷冷,温温和和地看着月亮。

        她以前疼起来的时候,她总是这样看着小窗子外面的月亮,只不过也许是因为在河面上夜空看起来空旷而繁星灿烂,今天那个月亮似乎格外的好看。

        淮河的夜晚当然也不会自己亮,只不过洛长安有钱啊,整座花船上面数不清的灯笼,似乎要照了整个河面,最大的那个船舱里面美人们还在吹弹奏唱哄着洛长安睡觉。

        所谓“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在想这次似乎交到了朋友,她在想这次她不用再看着漆黑一片默默蜷缩起身体躲在角落。

        她回忆着今天的一切:娇俏又有趣的小姑娘,理想远大又爱隐瞒自己的洛少城主,一望无际的大江大河,热闹又繁荣的秦淮河岸……

        她真的很感谢这次能够出门,虽然换上男装自己很不习惯。

        她不知道女子是怎样生活的,因为书上没写,一点点都没写,唯一提过的,要么赞扬女子贞洁忠烈,要么唾骂女子放浪卑贱。

        但是她知道,女孩子之间,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大防,也许可以肆无忌惮的聊天,也许也可以肆无忌惮的贴贴

        她闭着眼睛想着想着,时而笑着时而痛着,突然睁开了眼。

        她一手抚着心脏,一手去拿洛长安给她准备的衣服,她深呼吸了一下,忍着疼痛把衣服穿上,出了船舱。

        白天洛长安已经问过她们要去哪,因为她知道她们不可能是宣陵城本地人,仲玄大概说是兄妹俩出来游玩。

        当被问她们要去哪时,亦清不敢全盘托出,仲玄就更加茫然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母亲所说的闯出名声是什么意思,是要她在江湖上闯荡还是要什么。

        洛长安眯着眼睛看了她们一圈,忽然笑了,她说大概四更天的时候,这艘花船会经过宣陵的一个辖区——泗水滨。

        她们要是想在那里停的话,跟船长说一声就行,不必来告诉她。她起床气很大,不喜欢有人吵醒她。

        令人惊奇的是船长竟然也是一位女子,虽然不像这艘花船的众多美人一样面容姣好,但那气质英姿飒爽,令人钦佩。

        此时船舱外面仍然是灯火通明,城主府那凤首的标志红似血,象征着洛家老祖曾经和汶国老祖一起打江山,平分天下的赫赫荣光。

        女眷有女眷的寝舱,像她和洛长安这样的“男性”也有隔开来的卧舱,不过据船长说,洛长安设计这艘船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把男女性分开,她说又没有外人会上这艘船,可议论的人实在太多,洛长安要考虑这些女眷的名声,只能改了设计。

        很难想象天不怕地不怕的洛长安也会屈服于世俗,仲玄甚至可以想象的到洛长安改设计的时候绝对是黑着那张浓桃艳李的脸,眼睛里充斥着愤恨不平。

        船长看见她出来,掌舵的手仍然很稳当,她笑:

        “阿君是要在泗水滨下船吗?”

        仲玄点了点头,船长把副官叫醒:“阿沁,醒来了醒来了,你去把昨天下午上船的那一个阿妳叫起来,快到泗水滨了。”

        副官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瞧着活泼机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仲玄。

        阿沁很快醒了,听了船长的话点了点头,飞快的跑向船舱区,脚步虽快,但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都没看仲玄一眼。

        船长歉意地向仲玄笑了一笑,解释道:“阿沁就是这样,怕生人”

        她口中怕生人的女孩儿很快手挽着手和亦清说说笑笑地回来了。

        船长:“"

        仲玄当然也没有在意,只是笑着看着亦清和阿沁亲近,心想也许这就是女孩子间的相处方式吧。

        书上什么都没写,呵,真是差劲的书。

        亦清看见了仲玄,显而易见的有些惊喜:“你要跟我一起去泗水滨吗?”

        “你本来就是我阿妹,我不跟你一起跟谁一起?”

        仲玄嘴角的笑就没有停下过。

        是吗?

        可能是亦清关于秦淮河天桥上仲玄和洛长安论道的记忆太深刻,让她总觉得仲玄应该和洛长安是一路人。

        至于她?

        没有文化的孤女,后头还有一伙人追杀

        怎么想仲玄都不会和她一起走吧。

        “阿君阿妳,河道变窄啦,花船快要过不去了,你们准备下船哟。”掌舵的船长提醒到。

        “好。”亦清仲玄齐声说道。

        仲玄看向花船的前方,河道果然越来越窄,前方不远处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岸,天空仍然漆黑一片,唯有花船长明。

        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句诗:“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花船一声轰鸣,尖尖翘起的船首处有一只金铜制的凤鸟似乎展翅欲飞,张开的鸟喙处释放出一枚火球,伴随着一声凤鸣,火球向着夜空疾驰,最终炸开了,火星四射,恍惚间竟然让人觉得那闪亮的光胜过月亮。

        仲玄仰起头,那个火球就像在她清冷温和的眼睛中炸开,留下无尽的灿烂,她想起了什么,偏过头去看第二层最大的那个卧舱。

        果然看见洛长安身着单衣站在卧舱前面的看台上,橙红裙子的美人在她后面低着头给她披上鲜红色的羽氅。

        洛长安伸手把金制的酒杯向下朝着仲玄敬了一敬,她披散着头发,像是刚刚醒来,乌黑的头发很长如瀑一般,有几缕发丝坠在她的脸上,她神色不明,但应该是在笑着。

        仲玄在甲板上向她拱手行了一礼。

        有些东西无需挑明,一切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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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的凤鸣火是用来通知泗水滨的港滨护卫队,让她们能够来接少城主的客人。

        港滨护卫队是洛长安自己搞出来的东西,保留了她这个人一贯的特色,都是女子。

        宣陵城一共有一百一十九个辖区,泗水滨是其中离主城较为远的一个,但港滨护卫队一点都不敷衍,立刻就也放了一个无声的金银炮回应表示自己收到。

        “长安,要去泗水滨看看吗?”另一个绯红裙子的美人走到洛长安的左侧,她慢慢梳着洛长安的头发:“小於很想你,她真心改过了,不会”

        洛长安转身回了船舱还顺带关上了门,她的声音有点冷,隔着门说:

        “改过?继续把我给她的钱献给她哥哥养小妾?还求我把她的位子让给她哥哥,她好安心回家给她继父做牛做马?”

        两个美人静默了一瞬,橙红色裙子的美人啧了一声,她离开前说了一句:“我去给长安煮碗什锦豆腐涝,你你别跟她来往了。”

        “可她可她太可怜了。”

        “她可怜?”橙红色裙子的美人转过身来,又顾及在卧舱中的洛长安,她低声怒道:“你看我们秦淮六十四军,那个不可怜?!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她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真的把那个位子让给那个,那个人渣,长安夙夜不寐的这几年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行了,长安此行还有要紧事,别因为这事耽误了。”

        -----

        泗水滨不像秦淮河那样富贵,但好歹是宣陵辖区,不至于太差劲。

        然而事实上,泗水滨的游人非但不少,反而因为平,哦不,贫民消费不起主城那边的繁华,都聚集在这,形成了附近有名的清平道。

        没有秦淮河那样做工精致的纸灯笼,简单地烧些柴火也凑和,最多点一盏蜡烛。

        说起来原本的蜡烛可不便宜,气味大,烟尘重,若非陈氏皇商十年前推行了一种用白桦树皮裹着蜡油做的蜡烛,降低了蜡烛价钱,出身寒门的读书人可能家家户户都在墙上凿了个洞,然后看着隔壁那个穷鬼也在凿壁,然后大眼瞪小眼。

        但是港滨护卫队来了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洛长安财大气粗,她在泗水滨设了一百一十九个街灯,昭示着宣陵城的辉煌强大。

        清平道是真的不富裕,即使街道有光了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就是总有人睡不着,或者连蜡烛都买不起的读书人聚集在街灯下,专心致志地读书,后来到街上读书的人太多了,一来二去就交流上了——欸,你有我没有的书,我有你想看很久的《xx经》,借来借去,抄来抄去,还形成了一条颇具规模的借书链。

        仲玄站在乌篷船上,河道两岸就是街道和民宅,她看见河边青绿色的杂草在肆意生长,她听见书声朗朗,她闻见燃烧的灯油中质朴的植物香

        清平道上唯一的乐声就是一群孩子吹着冬青树的叶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其声清震,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她远远穿过宽窄得当的街道望去,看见了这个改变最根本的原因。

        ——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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