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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仲玄--回忆


亦清盘腿坐在乌篷船上,也是难得见到这样的景象,虽然她大伯常住扬州,但她父亲向来孤僻,不爱和人打交道,宣陵这种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地显然不适合他的性格,于是母亲只能和他远走西南。

        西南并不属于宣陵,但它们都共同拥有一条大江,还好桑树各地皆有种植,来自标准江南水乡的亦清母亲还是艰难采桑求生,要不是她父亲有些蛊术上的问题,比如怎样制人蛊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益这样的问题要问他哥,她还来不了宣陵呢。

        亦清好奇地问撑船的女子:“所以你们在这都管些什么呢?”

        撑船的女子穿的是普通的粗葛布衣,和泗水滨的氛围倒是吻合,甚至稍显寒酸,但作为洛长安治下的小官,和洛少城主一贯张扬奢侈的风格简直大相径庭。

        被亦清询问的女子一愣,似乎有些不习惯和人交流,撑着船桨低着头,声音带着点畏畏缩缩的怯懦:

        “治,治安,港口的船辆登记还,还有”

        她好像注意到仲玄也转过头来看她,声音像她的头一样越来越低,甚至还像是要哭了。

        仲玄瞧出了点异常,走近想要问一下,却见那撑船的女子向后退着躲避着她,仲玄从她昨天早上第一次出门开始就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哪怕在那艘花船上,花船女子也都落落大方,甚至还来开她玩笑,她的潜意识里就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是那样,直到她遇见了方於,她才记起书上:

        有一赵氏女子年十三,受父母之命嫁大她二十岁、声名狼藉的吴氏富商,她在百般反抗后无果,在花轿上拿私藏的剃刀割喉自尽,棺木上的封条,吴赵氏三字就埋葬了她一生,可不够,那时候当地还有个不得志的书生,写她放荡,写她不孝,写她被邪祟所侵,仲玄作为看这本书的人,作为一个出不了门的人,除了写点甚至无法见光的文章痛斥什么都无法改变;

        有美貌寡妇被一城之士推出来献给敌军牺牲贞洁换取一城性命,一城之士在城内闭门不开,事后要表彰这美貌寡妇的舍己救人,把这寡妇族谱向上捋一捋,欸,她爹是奴仆,制度上没有旌表仆女的例子,算了,不表彰了,你我记得就行了嘛

        这样的例子太多,仲玄每次犯错都要看完一本,她母亲知道打她她习惯了疼,只有到处搜罗这种书给她看,才能看见她垂下头颅的画面,才能嘲讽她一事无成。

        仲玄掌心又被划出一道红痕,她刚刚下船时才平息的疼痛现在又翻涌上来,她把那无助遮掩的很好,哪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遮掩。

        她看向亦清,亦清也不知道怎么办,两个人对视了一阵,仲玄才试探着问:

        “谁欺负你了吗?”

        方於想抬起头,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把头埋了下去,眼睛看着水面,一滴眼泪滑落下去,在街灯下,就像一道银光坠下了河。

        仲玄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在挂在腰上的袋子里翻到一张青色的帕子,她把帕子递了过去:“我没用过,干净的”

        这不递还好,一递过去,方於被吓得连船桨都差点没握住,向后退的动作被船木一绊,整个人就向后一仰,眼看着就要掉下河去,仲玄伸出去的手向前一抓,隔着青色手帕拉住方於的手,又把她拉了回来。

        方於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边哭边喊:

        “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不就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少城主厌弃我,护卫队的人躲着我,我的亲哥哥压榨我,我小心翼翼侍奉着的继父辱骂我,街坊邻居都讥笑我,既然没有人喜欢我,那为什么我死的时候会有人来救我?你救我之后,我肯定又会被街坊邻居嘲笑,我肯定又会被继父打骂,你为什么要救我?”

        方於的声音就算是在哭诉着也不大,仲玄听着听着,也听明白了,她又转过头来看向亦清,亦清耸了耸肩,那意思是要她自己解决。

        仲玄靠近也不是,离远也不是,疼痛在她脑中翻江倒海,她不敢去揉她的太阳穴,眼前的画面模糊又清晰,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要清醒。

        还好方於可能因为长时间没有这样释放压抑的情绪,哭累了之后竟然睡着了,倒在船上。

        亦清这个时候才站起身来,她弯腰捡起方於丢下的船桨,她问仲玄:“所以,你学过撑船吗?”

        仲玄僵硬了一下,她说:“只学过理论。”

        “什么理论?”

        “大概想去哪就朝相反的地方撑?以脚躅桨,划船的人坐在船身后艄,两脚踏在桨柄末端,以腿的伸缩蹬踏使木桨击水推进,划船人的手桨来控制航向。”

        她下意识地像背书一样把这些话说出来,那本书后面还有:乌篷船大多在江中驶,行则轻快,泊则闲雅,或独或群,独则独标高格,群则浩浩荡荡。

        亦清迷惑:“就这?你懂了?”

        “抱,抱歉?”

        “那要不还是把她叫起来吧?”

        亦清指了指倒下去的方於。

        仲玄摇了摇头:“不太好吧。”

        亦清冷漠脸:“那你去撑船。”

        “所以你的理论就是让船原地转圈最后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仲玄已经听不清亦清在说什么,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激烈的疼痛让她无法昏迷,掌心的伤口反复撕裂。

        亦清还想接着嘲讽呢,忽然岸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接住绳子!”

        亦清转过头去,就看见一根绳子像她父亲曾经养的一条名叫南蛇的蛇一样飞跃过来,她瞳孔微缩,僵在原地,然后看见一只手出现将那绳子抓住。

        “你怎么了?”

        仲玄竭力保持冷静,她担忧地问亦清。

        亦清晃了晃脑袋,反应过来:“没事。”

        而后仲玄就用力拉着绳子,亦清可能精神还有些恍惚,没注意到绳子上沾染到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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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丢绳子的女人大概二三十岁,衣服是轻便的皮革制服,仲玄和亦清到达岸上。

        仲玄对她道谢,女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是我要对你们道歉才是,港滨护卫队考虑不周,应该多派几个人来的,我叫徐泾倾,还没有请教阿君阿妳的名讳?”

        “出门在外,不便透露姓名,阿婥平常叫我们就行。”亦清总算从记忆中挣扎出来,她拉了拉仲玄的手臂,替她说道。

        仲玄点了点头附和,她又询问了下方於的情况,刚刚徐泾倾已经把方於架了起来,放在后面的马车上。

        徐泾倾听仲玄提起方於,有些尴尬地边带她们去另一辆马车上边解释。

        原来方於住在主城附近的东河道,同她哥哥和继父一起生活,她继父本来想把她嫁给南道的一个老头,她不知道怎么办只会在路边哭。

        恰巧当时洛长安治下的一个叫辜蘅的人经过,听她哭诉觉得可怜,问她肯不肯去洛长安那做一名小官,方於答应了。

        可后来洛长安偶然发现她大冬天还穿着单衣身上还总有伤,问她怎么回事,得知她把俸禄全给了她哥哥,再一调查,她哥哥用这笔钱去买私妓养小妾,她继父对她非打即骂,尤其是她靠着洛长安的命令拒绝了婚约后。

        秦淮六十四军当场就要为她打抱不平,结果被她拒绝,她甚至还当着六十四军的面下跪求洛长安能不能把这个职位给她哥哥,洛长安愤然拂袖离去。

        然后方於就被调到了泗水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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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仲玄仿佛听到了什么,她掀开马车车帘向外看,马车目的地是港滨驿舍,驿舍就在港滨附近,所以经常有船经过。

        她听见有个看起来有点小钱的男子从船上下来,向旁边几个人胡天胡地地说话。

        “我那妹妹说起来就是有点运气,和少城主勾搭上了,谁不知道那什么港滨护卫队就是少城主的妾室群呐,之前还不长眼地遭少城主厌弃,要我说还是当女人好,什么都不用干,躺在”

        徐泾倾扔下缰绳就从马车跳下,一拳就砸了上去。

        “欸欸欸你干什么呢?!别打唔唔你?!”

        亦清若无其事地将袖子里面的小虫子塞回罐子里。

        仲玄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该去帮忙还是去拉偏架。

        不过没有等太久,徐泾倾在手上裹了几圈布条,回了马车,但没上来,她抱歉地拱手行礼:

        “抱歉,阿君阿妳,我有点冲动了,现在要回港滨执法堂登记一下,抱歉抱歉。”

        很快来了几个身着白衣的女人,腰上挂着的牌子刻着“执法堂”三字。

        徐泾倾和被打的说不出话的男人被执法队的人带走,仲玄看到徐泾倾和执法队为首的那一个在肩膀和肩膀相撞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在下面击了个掌,仲玄扬起眉,微微笑了一下。

        执法队的一员留了下来为她们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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