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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非但没生气,还被甜疯了……


  “嗷呜嗷呜”的疯狂怒吼声中,  马车上的少女轻跃下地。

  有别于那晚清素打扮,她此际峨眉淡扫,身穿银灰缠花枝纹立领长袄、蓝缎马面裙,  外披深紫绒毛披风。发绾百合髻,玉簪珠钗样式简洁,做工精巧。

  虽无华丽装扮,但娴静气度,  一眼知是富贵出身的千金。

  她先是悄然瞥了瞥顾思白,随后紧盯雪里双猫,  忧心忡忡。

  大虎背毛竖成尖尖的山脊,  像极了背上凭空长出的黑鳍;而小虎整个猫炸毛,  尾毛根根如针扎起,形成肥嘟嘟的毛锤子。

  双猫或弓背横着挪步,或怒目圆睁、紧张甩尾。

  眼看恶战一触即发,  顾思白抛出小鱼干,试图转移它们的关注。

  然而大虎不为所动,全力瞪视对手;小虎深粉色小鼻头吸嗅两下,似隐约动了心,但强敌当前,不敢妄动。

  “欸!如何是好?”顾思白下意识向烛伊求助。

  烛伊正看得意趣盎然,  忽感视线尽数集来。

  一众仆侍眼底难掩好奇与惊艳,而少女则隐含几许疑惑和艳羡,唯独老者清浅瞳眸噙着意味深长的审视,如能洞悉一切。

  她心下滋长不安,不愿当众展露招猫技能,遂扬起笑唇:“狭路相逢,熟悉便好。”

  可她一开口,  大虎与小虎不约而同冲向她,终是大虎距离更近,率先抵达她脚边,绕着她的裙摆一顿猛蹭,还一副骄傲自得状。

  小虎彻底怒了,连连呲牙皱鼻怒哈,又抬望烛伊,藏着两耳,乍露幽怨眼神。

  烛伊深知上回无意间召来小虎,药效未过,被大虎吃醋打断,以致两只狸花猫就此杠上。

  她缓缓移步到后方长石,扫雪而坐。                        

                            

  大虎翘着长尾屁颠屁颠跟来,在雪里踩出一连串梅花印。

  小虎没了威胁,原地踏前爪,乖巧将毛茸茸的尾巴收至身前,尾端轻轻盖住小爪子,抬头对烛伊唤了声“喵呜”。

  烛伊莞尔冲它半眯眼,小虎昂首眯眼回应。

  隔空传情良晌,小虎也欢快奔向她,与大虎一左一右各撒各的娇,乃至在她脚边敞开肚皮翻滚撒欢。

  仿佛方才的对骂全是幻觉。

  众人叹为观止。

  见少女小心步近,烛伊腾出位置请她同坐,柔柔笑道:“我姓裴,母亲是诺玛族人,请问姐姐贵姓?”

  她突然自报家门,显得十分热情。

  少女一愣,犹豫片晌,伸出指头,在石上积雪上写了个“宋”字,而后飞快擦掉,又以食指抵唇,向烛伊比了个“嘘”的动作。

  烛伊只道她害羞,含笑点头:“好的,我不说。”

  一旁的顾思白急了,向烛伊连使眼色。

  烛伊装作没瞧见,又对那宋姑娘道:“我生于异族,近年随姑母居于蓟城,请问姐姐是哪里人呀?”

  少女对上她翦秋水的双眸,再度写雪而答。

  大虎与小虎惊觉烛伊注意力偏移,均不满地“嗯嗯哼哼”的浓重鼻音,以示不满。

  烛伊俯身抄手将它们拢到膝上,双手同时抚摸两个大脑门,好生捋了捋下巴,又与宋姑娘轻声“闲聊”好一阵。

  显而易见,对方心思颇为单纯,几乎有问必答。

  那青衣老者眉峰凝聚的不悦浓得快要溢出,几度轻咳,仿似在提醒宋姑娘。

  而宋姑娘却置若罔闻,犹自羞笑着与烛伊交流。

  当小虎与大虎习惯了彼此的气息,烛伊也基本问明顾思白意中人的情况。                        

                            

  宋姑娘名叫含紫,与烛伊同岁,京城人士,家境甚好。

  她自幼爱研究草药,会一点粗浅功夫,常年出门远游,正计划编写一本药学相关的书籍,并绘制详图。

  而那位冷若冰霜的老者,姓钱,既是府中的总管,亦是她的丹青老师。

  烛伊细看随行的马车,确有不少箱笼,另有厚毯包裹之物,依稀为罕见草药。

  待小虎满足吃掉小鱼干,乖乖返回主人怀里,宋含紫盈盈起身,对烛伊抿唇一笑,速即步向马车。

  竟没对顾思白看上半眼。

  那俊朗青年呆立一旁,手足无措,满目期许尽化云烟。

  烛伊大感狐惑,好像哪里不太对?

  莫非,这宋姑娘误以为她和顾世子是一对?

  完了完了……无意间误了人家的终身,可大大的不妙!

  她不好直接明言,情急之下,忙将大虎塞回顾思白臂弯,烧着脸轻笑:“你舅妈我,轻松安抚好两只猫,是不是很厉害?”

  顾思白听她头一次自称“舅妈”,尚未明其意,已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他转头窥向刚随云雁西下坡的舅舅,故意提高嗓门:“舅妈最厉害了!比我舅舅还厉害!”

  纪允殊非但没生气,还被甜疯了。

  他眉眼潋滟桃花盛放的春色,径直走向窘迫万分的未婚妻,搂紧那不盈一握的腰,附在她耳畔低笑:“最近愈发上道了!”

  烛伊自是没法当众申辩,唯有垂下绯红娇颜,抬手抵住他前襟,轻轻挣了挣。

  此举完全是小女儿家的甜蜜羞态,见者忍俊不禁。

  就连宋含紫也面露浅笑,杏眸打量眼前璧人,暗藏欣羨。

  许久没发话的盛九终于忍不住,憋嘴哀求:“呜呜!我要去京城!我一定要亲眼见证将军大人变成我的姐夫!”                        

                            

  “将军大人”四字令宋含紫微微一怔。

  她微笑抚猫以掩饰眸底寥落,转身登车。

  顾思白呆然目送她离去,忽而把大虎往舅舅手上一塞,无视旁人惊诧的注视,撩跑迈步追出,边跑边大喊。

  “姑娘!我叫顾思白!家在南国宜京西城林河街抚安郡王府……你、你别忘了啊!”

  马车扬长而去。

  他猛地停住脚步,大口喘气,只觉自己傻透了。

  

  次日,纪允殊一行人东行下山。

  顾思白因心仪的姑娘未知去向,情绪低落了一日一夜,直至抵达东峰山脚的分堂,仍愁眉苦脸。

  烛伊于心不忍,但她既答应宋含紫不吐露相关信息,只得含糊其辞,说大家方向一致,兴许能在路上相遇。

  安置好裴氏与蘅娘,明琅和盛九同向母亲依依惜别。

  蘅娘惯于与贺五娘子困在山居,如今换成了同样温柔的裴氏,并无任何不适,再听闻不用乘车赶路,更是欢天喜地。

  她跟女儿向来聚少离多,亦无甚眷恋,只笑嘻嘻说了句“要常来看弟弟”,反倒对烛伊千叮万嘱,一定要给纪将军生个大胖小子,届时能和“十宝儿”一起玩耍。

  烛伊万未料到她牢记此言至今,在余人窃笑下,红着脸扶额应允。

  纪允殊笑意倾泄,要是有尾巴,估计能翘上天。

  裴氏拉明琅到一侧,少不了劝勉和嘱托。

  明琅笑挽母亲的手:“我长这么大了,不再是当年离家时的六岁小娃娃,您别操心了!等我把……姐姐安全护送到目的地,自会来接您。快则三月,慢则半年,在此期间,您好好调养身体,记得给我做好吃的!”                        

                            

  裴氏凝望儿子日渐长开的俊美面庞,慈眸氤氲泪光:“你自个儿说要三个月到半年,做好了又吃不到,有何用?”

  明琅乐呵呵:“您可以和蘅姨先吃呀!”

  “好,我俩先尝味儿,等你和九儿回来再多做一些。”

  裴氏牵着盛九,柔声感谢她沿途为自己贴心抹药。

  盛九也感激她对母亲的照料,话到激动时,更抱住裴氏垂泪。

  烛伊饶有趣味看着话别的四人,心头漫过隐隐然的微妙欣喜。

  正当大伙儿在分堂门外辞别,另一端的官道雪尘飞扬,夹杂车马声与吆喝声。

  顾思白顿时来了精神,满心期待能再遇那哑巴小姑娘。

  然则一见来者的面容,立时换上嫌弃脸。

  为首的策马男子壮硕粗犷,正是曹不破。

  伤病令他褪去了先前的桀骜不驯,平添难得的恭顺与拘谨。

  他勒马下地,向纪允殊、烛伊、顾思白深深一揖。

  “听说将军大人、顾世子和裴姑娘要启程入京,曹某特随荀家管事前来送别,并谢过诸位不计前嫌、悉心救治之恩。”

  他那日在别院遭崔涵和袁清打晕,被送回平州纪府疗伤。

  顾思白虽烦他,仍在忙中抽空给他行过一次针,彻底清理他淤积的寒气。

  事后,曹不破心怀不安,静候纪允殊发落。

  岂料将军府卫不仅帮他寻回失踪的瘦子,又把重伤的麻子脸送还,更传令请他伤愈后自行回蓟城。

  他屡次三番和纪允殊、烛伊作对,到头来捅了大篓子,却没被追究?

  再闻纪允殊不回平州、直向医家胜地霁云山进发,曹不破不明虚实,遂跟随护送行李的荀家人一路急赶而至。                        

                            

  此番厮见,纪允殊因“好事近”而春风满面,对曹不破的态度意外地缓和了不少。

  曹不破词不达意地道了几句谢,试探地问:“纪大人,那个姓慕的女人,您将如何处置?”

  纪允殊知他脾性——此前栽在烛伊手里,耿耿于怀,不远千里追踪;其后受慕莘蒙蔽加害,便火速将仇恨迁移,千方百计寻仇泄恨。

  “曹大人,”纪允殊语气平和,“纪某晓得你有一名部下死在她手里,但我表舅周家主仆及护送的下属,共计三十七人,也惨遭她毒杀。我定逐一讨回公道,你且放心。”

  曹不破从未听他如此客气,难免诚惶诚恐。

  纪允殊续道:“纪曹两家积怨日久,纪某并不指望一次援手即可让你改观。但同朝为官,有句肺腑之言,你且一听。”

  曹不破额角依然渗出薄汗:“将军大人的教诲,属下定洗耳恭听,铭记在心。”

  “纪某还是稚龄小童时,你已凭借以一身武艺名动京华。世人眼中,曹家二公子实是堪当大任的可造之材。我知你一心回京,但不妨把眼光放远点,莫被旧日恩怨挡住视线。若能真心为君为民,干出成绩,自有天地,何须拘泥于身在何地?”

  浅显易懂的一番话,让曹不破陷入沉思。

  眼见纪允殊悠然回身,与荀家人交谈,他于思忖中行礼退开,转头恰见裴氏与一美少年私语,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

  裴氏若有所感,抬眸撞上他的打量,向他略一颔首。

  曹不破莫名发窘,随即挤出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他本想为上回出手袭击她并抢夺荷包一事而道歉,大庭广众下终归没能开口。                        

                            

  尽管这名妇人把他骗得团团转,哄着他喊了好多天的“娘”,但他漂泊异乡多年,历经艰辛和奚落,最终竟从她所烹煮的美食中品尝到久违的温暖。

  纵然“母子之情”为假,可那些熨帖脾胃的美意和温度,却是真真切切。

  

  这一侧,荀氏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好几车东西,绝大部分是平州亲戚们赠予烛伊的礼物。

  绸缎布匹、金银珠宝、书籍字画、日常用具……应有尽有。

  烛伊受宠若惊,转念便明白缘由。

  倒不是母族亲眷有多喜爱她这异族姑娘,而是坚信纪将军爱煞了她。

  与其讨好喜怒哀乐无常、刚直不阿的纪允殊,不如转而讨好她这“心上人”。

  烛伊心知小姨荀氏对自己关爱有加,奈何这次匆忙离开,既未准备物品,也没来得及当面辞别。

  她心下有愧,翻出在净山堂缝制的最后一个香包,对荀府管家软言说些好话,请对方转呈给荀氏,留作纪念。

  小香包以天水碧云纹缎所制,缎子伤无多余珠饰。

  但束口系绳配以纯金小珠与羊脂玉珠子,另缀了她从诺玛族王宫带出来的七八颗绿宝石,光彩夺目,绝非凡品。

  管家惊闻此物出自未来的将军夫人之手,忙用恭敬接过。

  他正要夸赞两句,冷不防瞥见将军大人盯视他所托的香包,不由得浑身发抖。

  只因那双英朗长眸迸溅厉光,如有刀子,随时能剁掉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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