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冰虽不冻（一）

秋晴再次被请到书房里，肖蒙在壁炉前等她，一本书摊在皮质书椅上，上方歇了一点阳光。秋晴瞄了眼，是伏尔泰的文卷。书房有点阴凉，明窗涨满夏叶，风起时涌过丰满、高昂的声涛。秋晴想象着书房的旧主人，安东尼坐在书椅上阅览藏书时的清俊模样，如果是他，也许就会把纱帘降一降，不会让珍贵的书皮接触到阳光。

        细碎的阳光犹如飘忽不定的眼睛，忽明忽暗地游弋在秋晴乌亮的发梢。她有点怕，怕肖蒙鹰凖般的眼神，墨色军服张扬地传递着权力，与诚善无关。秋晴深知一颗摇摆不定的心容易触礁，更害怕与他如此接近，索性婉拒道：“我没读过这本书，将军。”

        “学校里没教吗？”

        “很久没去上学了，不知道。”

        “为什么不去？”

        “街上到处都是枪声，我不敢出去。”学校也早已停了课吧，秋晴想着。

        肖蒙伸手请示，“你坐下谈。”

        “谈什么？”

        “谈谈你我都读过的书，谈谈彼此的见解。”

        肖蒙摘去军帽，阳光落入他微卷的金发，惬意缓缓溶进他的表情，这本是个和风暖阳的读书天。“我喜欢巴黎。”他对她微微一笑。

        微笑几乎搅得秋晴心情不定，她在猜他的想法，这是可怕的，因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的心情走向。秋晴壮胆说道：“我认为……没什么好谈的。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交流只能起冲突。”

        两人僵持着。门外叩响固执的脚步声，副官进了书房，他对肖蒙似乎有点儿意见，眉头锁得很紧。秋晴大大地松了口气，抽身退出时隐约听见副官焦躁的言语。

        “是正事，将军，有关巴黎郊区的战报……”

        鸟声风铃般从树梢抖落，空气里弥漫着玫瑰与薰衣草的香味，暖暖的天气托得脚步都轻盈起来，秋晴跳下台阶，一个纯白的身影不经意映入眼里。

        是詹妮。她站在雕花石柱前，雪白的连衣裙缀着玲珑花边，发间插了朵淡粉小花。阳光浮动在漂亮的衣摆，惶惶迷人眼，若不是那张倔强的脸，秋晴会不自觉地想靠近她。

        “你跟德国人在一起。”

        詹妮很不友好地斜着眼，她想说得大声，但是又畏惧不远处的德国守卫兵，于是只能拿眼神示威，使劲地斜眼看着秋晴。

        这个小姑娘似乎对自己有很大的成见，秋晴觉得好笑，她耸耸肩膀，“那又如何？你也不是跟他们住一起吗？”

        “这是我的房子，我当然只能住在这里！”詹妮气急，抽起了鼻子，“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

        秋晴忽觉落寞，排斥她的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不能想太多，想多了就伤神，秋晴还是一副温婉亲和的态度，眉梢眼角微露笑意，“如果你说得出理由，我就信你，光靠尖叫是没用的。”

        詹妮眯起眼，嘴角抿得紧紧的，“德国人不喜欢你这样的，他们会杀了你！”

        秋晴挑了下眉。

        “安东尼的未婚妻就是被他们杀了！因为她跟我们不一样，头发是黑的！跟你一样的黑发。”

        “不可能，黑头发的人多了，瓦妮莎的头发也是黑的。”

        “我妈妈说的！我也不知道她哪里跟我们不一样，除了头发……”

        詹妮的声音低了下去，一滴泪落在裙子上。秋晴明白了几分，她拭去詹妮脸上的泪，轻问：“你怕我连累你们？”

        詹妮推开她的手，突然转身向房间内跑去，跑到大门前又站住。隔着远远的距离，秋晴仍能感受到詹妮尖利的目光，梧桐清影扫过花砖路，满地镂日晴斑，寒意仍止不住攀爬上背脊。

        詹妮朝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狠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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