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或我心真空（六）

“什么东西，太太？”

        “安东尼的照片，我忘记拿了，它就放在客厅里。”

        秋晴无法拒绝这个请求，返身进屋。舒维利埃家的客厅早已失去往日的锦簇辉煌，深木家具空落落的，不见往昔丰盈的富态。一束玫瑰失了色，花苞倒垂在瓶口。纱帘迎风漫卷多姿，飘荡在虚无飘渺间，窗外是一柄猎猎黑旗。

        秋晴在某个抽屉里找到了安东尼的照片，黑白照片镶嵌在镂花篆叶的小相框，熟悉得令她一颤，浑似梦初惊。

        六十多年后，她在拉雪兹神父墓园里见过这张照片，一模一样的年轻笑容。是这张照片做了墓碑的遗像。

        风生悄悄，纱帘扬起又拂落，窗口传来风吹铃索的细音。

        有人往这边走过来。秋晴除去相框，想将照片揣入怀里，旁边伸过一只手，很容易便夺去了她手里的照片。客厅连着走廊，无隐蔽的构筑将整个大厅纳入巡视者的视线，来者正是肖蒙。

        “伯爵的照片，”肖蒙略扫一眼，将目光落在秋晴的脸上，“听说他死了。”

        “是的。”

        秋晴低声应着。她忘不了那晚的鞭刑，枪声和血腥味似乎还未完全从她耳口鼻端散尽，掐得她喉咙发紧。她害怕肖蒙，不自然地躲避着那双尖锐幽深的眼眸的审视。

        肖蒙没有将照片还给她，继续说着：“也听说他还活着，不过跟疯子没什么区别。摒弃家人，整日流落街头，跟任何一个巴黎流浪汉无异。你见过他？”

        心跳得极快，秋晴否认道：“没有。”

        “你拿这张照片做什么？”

        “给太太的，她怀念她的儿子。”

        “一位母亲的意思。”肖蒙将照片送到秋晴手里，“你拿给她吧。”

        此举依稀让秋晴有了身离影疏的错觉，仿佛背离了肖蒙给予她的侵略者的野蛮印象，重返初见时，他温和的君子形象。

        肖蒙注意到秋晴的手在轻微颤抖，疑虑分付眉端，挑起了他的情绪，问：“你怕我？”

        “没有，将军。”秋晴接过照片，仍微垂着眼帘。

        “我不会伤害你。”肖蒙像在宽她的心，“即使这里有人要伤害你，我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秋晴稍稍松了口气，对他说声谢谢似乎并不顺理成章，只是飞快地瞅了眼肖蒙。她的脸上重新现出朝气而干净的表情，清朗的目光深处守着份缄默。

        秋晴已走到门口，听到他叫了她一声，“秋，你读过埃米尔文集吗？”

        那一势轻微的点头像是应答，秋晴闪出大厅外，走廊里响起她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

        浓雾翩然无踪影，篱笆上结满新鲜的露珠，几朵阡陌花湿漉漉地钻出绿丛，拂湿了过往人们的脚步。秋晴拿着照片走出公馆时，舒维利埃夫人已经离去，马车敲落单调的蹄声，渐行渐远。不远处隐约传来瓦妮莎撕心裂肺的叫喊。

        “太太！让我跟您一起走吧，别丢下我一个人在巴黎！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啊，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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