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曲忘情（上）
皇城边郊，西水街。
这里有一家制香卖香的小店，名曰“梦里”。
虽是刚开张不久，名声却已传遍了整条西水街，不少客人都是慕名而来，而这些名声大都来自这里当家的老板娘，她名唤千凝，生得窈窕白皙，一身素色青衣，长发飘然，举止优雅，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引得邻里的小伙子们都是心神向往。
店里唯一一个跟在老板娘身边的伙计，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叫阿莫，个头不大，力气却不小，曾经店里有个客人想要调戏老板娘，硬是被阿莫拎起衣服就扔出去了，吓得许多想表白千凝的小伙再也没敢靠近“梦里”。
“你也就这个时候有点用，平日里教你闻香制香，可是一点也没学会。”千凝轻轻一笑，阿莫只是撇了撇嘴。
“梦里”平日里的客人不多，毕竟香这类事物寻常人家用得还是少，千凝和阿莫也是乐得清闲。
今日晌午时分，千凝刚想去后院，看看她新栽下的那几株茉莉长得怎么样了，却瞧见店门口徘徊了一位女子，便抬手打了一旁快要昏睡过去的阿莫一个爆栗。
“客人都来了，还在睡觉，这个月的工钱你是别想要了。”
“哎呦，”阿莫吃痛，委屈地说，“你就从来没有给过。”
“多嘴，快去接客人进来。”
千凝转身时，那女子也刚好迈过门槛。
这女子一件鹅黄襦衣，腰间系着玉绿丝带，百叠的杏色长裙衬得她身形修长，墨色长发挽起单螺髻，眉宇间满是愁容。
千凝却是抿嘴一笑，这人她认识。
“这不是景姑娘吗？那日一别，真是许久未见了。”
“千凝姑娘。”女子只是勉强打起一个笑容，礼貌地回道。
“景姑娘，有什么需要的香吗？”
女子犹豫了一会儿，向店内走了几步，说来也是奇怪，寻常香店里的香料杂乱，难免香气外露混在一起，然而“梦里”店内却只能闻到一种香气，温绵幽长，让人不自觉地静下人来。
“你这里……什么香料都有吗？”
“呵呵，”千凝浅笑一声，“小店简陋，持百香尚难，但是在外做生意，小女子自然是有点本事，景姑娘只说便是。”
女子眼神暗淡了一下：“百香吗……即便是皇室百香，也不能让人忘却记忆啊……”
“忘却记忆？”
“啊！”女子一惊，“不，不，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景姑娘，”千凝握住了女子的手，那双手肤若凝脂，修长纤细，此时却在微微颤抖，“随我来。”
千凝转身来到一竖紫檀木柜前，抬手取下一个白瓷香盒，递给那位女子。
“这香制作不易，店内现在只留下这一线，景姑娘想好再用。”
女子接过香盒，瓷器光滑入手冰凉，打开香盒后，一根灰白色的线香静静地放置在绒布之上，虽未点燃，已有了一股幽香，只是不知道为何，这香让女子心中阵阵刺痛。
“这香有名字吗？”女子蓦然问道。
“名字，代称而已，”千凝依旧是那一抹微笑，“借景姑娘的名声，就叫它忘情吧。”
“忘情……”
——
送走了那名女子，阿莫的好奇心顿时就上来了。
“老板，你认识那女子？”
“皇城里谁又不认识呢，妃秀阁的景双双，那个曾经‘一曲挑弦泪’的妃秀阁头牌。”
“那她不是青楼……”阿莫不敢说了。
千凝点了点头：“在外谋生而已，你我与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好吧，”阿莫看了一眼桌上的银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那一线香老板你半年才能做出一线，到头来才卖出这点钱。”
千凝好像完全不在意，从容地把银子收起来，淡淡的说：“她帮过我，我只不过还了她一个人情，无妨。”
——
景双双回到妃秀阁的时候，老鸨正站在门口等她。
“双双回来了啊？”
“妈妈。”
老鸨手中把玩着一只玉镯子，颜色翠绿，质地通透，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前不久，这只玉镯子还戴在景双双手上，是一位听曲儿的客人大方赏的。
“我以为你花大价钱从我这要了一次外出的机会，铁定是要去找哪个相好的逃走呢，原来是去买香了，你要是早说，我怎么可能不同意你出去，毕竟还是要你帮你那些姐妹们带点香料不是？咱家双双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好。”
景双双侧头，瞥见小巷子里一个正准备离去的人影，她自然是发现了那人从离开妃秀阁的时候就开始跟踪自己了，一路上怎么也没能甩开。
“妈妈多虑了，双双是妃秀阁的人，是不可能擅自离开的。”
“是啊，不过双双啊，你可是曾经妃秀阁的头牌，走在路上到底还是会惹人注目的，以后就少出去吧。”
“嗯，双双明白。”
“对了，今晚刘爷过来听曲，你可要好好准备准备。”
一瞬间，景双双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随即很快就收敛起来，对老鸨扯出一个笑容，回道：“好。”
一个“好”字，藏了多少复杂的情绪，只有景双双自己知道，她摇晃地走上楼梯，在周围男男女女的欢笑中回到房间。
景双双的房间就在妃秀阁的顶层，曾经是这里最华丽的一间，红烛常燃，绿稠垂悬，而现在推门进去，就只能看到一床一桌，冷冷清清。
但这又怨得了谁呢，她是青楼女子，本就起落不定，卖艺卖笑成了头牌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若是借着风光当了哪家富官大户的小妾就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外面那些浅笑谈乐，只有靠身体争夺男人目光的女子，不知道有多么羡慕那时正红的景双双，“一曲挑弦泪”一首《忘情》琵琶曲惊动皇城，听者无不落泪动情，就连当今的二皇子也是抚泪离座，赏下黄金百两欲为其赎身带入宫中，却是被景双双婉言谢绝了。
她还有一个念想，还在固执地等一个人回头。
只是这一等就是三年，留给她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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