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失控
这满是恶意的一声和不加掩饰的狠决眼神，让黎杏安像是站在了冬季的风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是真的想下手杀了劫身！
“你疯了吗，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下的力道可不轻，黑团子的喉咙里发出嚯嚯声响，像是骨头被挤压变形的声音，小小的脸蛋因为呼吸不畅憋得通红，黎杏安心里火急火燎的，边让江宁屏松手，边斥道。
“你冷静一点！冤有头债有主，干坏事的是正宇派，你拿自己撒什么气？”
她再如何用力，他的手还是纹丝不动，黎杏安又急又气，只得铆出劲儿去掰他的几根手指，以留得给黑团子喘息的空隙。
他力气真的很大，连同她的手一起被紧紧掐住，痛得钻心，还有黏腻的血液，让她的胃里泛起了恶心。
江宁屏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般，一直满脸戾气直盯着黑团子变成酱紫色的脸，眼看黑团子身上那股微弱的魔魂就要离体，手脚已经停止了挣扎，死气沉沉的下垂着，黎杏安脑袋里嗡嗡的，喉间像是被塞了一团木头进去，又刺又痛又堵，哽得她快要无法呼吸，嘴皮被咬破，却依然执拗的用力去掰开他的手。
“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快放他下来！
“江宁屏，我求求你好不好，放他下来。”
到了最后声音已经破碎嘶哑，有明显的哭腔。
浑浑噩噩的神识中心被一道闪光击中，通体漆黑盛满杀意的的眼茫然的落到已经快要被掐至变形的小少年身上，又落到旁边的人身上，通红的杏眼里水光一片，因为与他拉扯，她早已满头是汗，发丝贴在脸颊上，看上去很是狼狈。
“你放开他啊”
泪水溢满，在眼眶中摇摇欲坠，摇晃着他的那两只手越来越无力，秀嫩指节上全是被他沾染上去的黑红血迹，还有才被抓破的新鲜血痕，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血液滚烫，浇在他已经凝成冰霜的心上，灼出了一条血红的通道，手兀然松开，黑团子软绵绵的身体跌落在地上。
“黑团子！”
见他脱开了对黑团子的束缚，黎杏安顾不上擦眼泪，连忙将奄奄一息的黑团子抱起，当感受到手上轻飘飘仿若云团的重量时，怨怒冲上了心头。
她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男人厉声吼了一句。
“你哪儿都不准去，就在这里等着！”
说完，也不管他会不会听自己的安排，便抱着黑团子急步走向外厅，尽量让他离江宁屏远一点，小心翼翼的将黑团子放到塌上细细探查一番后，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才松了一口气。
但被江宁屏这样对待，小小的身板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损伤，黎杏安用新学来的法术设下了结界，将黑团子放置其间，再注入了些灵力助他恢复，还好黑团子并没有排斥她身上的力量，被江宁屏损坏了的魔身在灵气的蕴养下逐渐恢复，但因惊吓过度，昏迷过去的小崽子其间反复哭醒，黎杏安哄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沉沉睡过去。
完成了这一切后，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依然绷在那里。
重新掀开隔绝了里外厅的雾帘，黎杏安一眼就看到陷入了黑暗中的那道身影，他当真听了自己的话一动也没动，从她抱着黑团子离开后就一直站在原地，双手垂下，黑袍拖曳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黑红的痕迹，因着杀意未消，他整个人身上还蒸腾着缕缕黑气，侧面的身影削直单薄，透着些萧索寂寥。
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慢慢转头，视线相对。
黎杏安想到了大海，看似沉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如何的风浪，她脚下的步伐未停，逐步靠近暗黑的深渊。
走到他面前时，黎杏安扬起了恢复干净的手。
一拳、又一拳，落在他冷硬的胸口。
“觉得有办法稳住心魂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是吗，力气大你了不起啊，还想掐死谁，不管不顾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别人啊？”
“正宇派的错你拿自己出什么气，本事大所以连渡劫失败也不放在眼里了对吗？”
“你干嘛要那样啊？”
一声声带着哭音的质问打在江宁屏的心上，溃散的视线慢慢凝聚，憋在心头的满腔怒火和杀意，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面前的人双眼通红微微发肿，眼泪直冲冲的往下，止也止不住。
砸在身上的气力其实并不重，耳边传来的哭声幽幽。
“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
断断续续的抽泣和控诉一直没停，江宁屏太阳穴突突的，身体比神志更先做出反应，冰凉散着寒气的手指抹去她的眼泪，喃喃道：“对不起，我”
泪水太烫了，浇在心底那股火苗上，火势瞬间疯长而上，他试图恢复冷静，可刚才从那人的神识中看到的那些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撕扯着他的神经和心智。
“快来看啊，那个杂种果然跟他爹一样，是个傻子，哈哈哈哈哈，难怪他娘不要他们！”
“没有娘，这跟低贱的魔物有什么区别？魔尊怎么收留了这么一家人，快离他们远点！”
他的母亲，原是天地间最后一位神族，高洁而神圣，不染尘埃。
那一天，他终于让她脱离了禁制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地盘，可结果呢？
他还记得那时候，代表神族的金色血液流淌了一地，沾染了他整个手掌，怀中凤凰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那双饱受折磨的眼在看到他后，回光返照般亮了起来，颤抖的羽翅怯生生的触碰到了他的脸。
“雾啊”
那一瞬间的光，是他从未见识过的美丽，摄人心魂，可只那一瞬就黯然下去，他以为她还能涅槃，可她却并没有从那一场死寂中醒过来，咽下最后一口呼吸前，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里透着平静和解脱。
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了许多事情，可那些事情背后的细节，他竟被隐瞒至今，恨意澎湃，怒火激生，他满心满脑都只有一个念头：灭了虚伪的仙派，哪怕毁灭这天地，哪怕消耗自己所有的力量，也一定要将它倾覆个彻底！
让世间之人看看，他们所崇拜的仙门，到底烂到了何种程度！
神识还飘荡在那场浩劫中无法落地，心底的火势蔓延，灼烧胸腔，可身体却还是冷如寒冰，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下一秒腰身被抱住，像是永远不会冷却的温热紧紧贴了上来，裹上了他冰冷的躯壳和灵魂。
“我要杀了他们。”
低哑的声音挤出喉咙，带着滔天的恨意，从未听到他如此冰冷的音调和激烈的言词，吓得黎杏安心头一抖全身打颤，不敢抬头看他现在的表情，脑袋逃避般的埋在他胸口。
“我要杀了他们没人能阻止。”哪怕是她。
痛苦的低喃贴近，颈侧的细肉被发狠地啃噬传来剧痛，腰快被掐断，承受着他的痛苦。
强大的压迫力逼得黎杏安踉跄往后倒退了几步，面前的人跟着追上来，将她紧紧抵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从他身上涌出的黑雾急速的在房间内扩张，像蜘蛛网一样将两人包围住，黎杏安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自投罗网落入蛛丝的食物，背后是坚硬的墙面，前面是丧失了理智的男人，她纤细的身体被束缚在中间，身前身后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只有她自己是热的，试图融化这一切。
全身的血液在鼓噪，不能在她面前杀了劫身，灭仙派可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可要等到什么时候？抑制不住的悲痛和愤怒，让他短暂回归的神志又失去了控制。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
面前的人今日有勇气拦住了自己，再如此纵容沉溺下去，她一定、一定会坏了自己的计划，江宁屏又气又恨，可又无法伤她半分，一种束手束脚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混杂着愤恨，在心底咆哮无处发泄。
撕碎她、吞噬她、破坏她的一切，挣脱这道意外的束缚，放纵仇恨蔓延，任由恨意滔滔遮天，碾碎世间的所有！念头疯涌而上，瞬间占据了脑海，甚至都来不及走到几步之外的梨花床上，沾满鲜血的衣物都顾不上脱下。
一种被人掌控生死的巨大恐慌涌上心头，就像是被推入一汪灭顶的深海之中，狂暴的浪头打来，黎杏安来不及反应就被拽着往下。
无法呼吸，逃离不开，死亡降临，束缚在身上的力气大得都不需要尝试就知道绝没有逃脱的可能，他攻势迅猛，与之相抗只会让自己受伤，于是黎杏安收拢心间的慌张试着放松，将自己铺开成为一张绵柔的大网，承受住他的愤怒，任由身体自由漂浮在风暴肆虐的海面上。
纤弱的脖颈被紧箍在他冰冷的手掌中，头高高仰起长发散了满身，脆弱娇贵不堪一折，只要他轻轻使出一点力气，就能让这个不定的因素永远消失，手掌掐上又滑下，用了十足的力后又松开，在上面留下了浓重的痕迹，让她在短暂的窒息后发出类似痛苦的呜鸣，泪水流了一波又一波，仿佛怎么都流不干净。
汗与泪交杂，分不清是谁的，空气中还有未曾散尽的血腥味道，气氛诡异而热烈。
被逼到了生与死的边崖，黎杏安自身不保，却连一句哀求的话都不曾说出，颤抖的双手带着稳定心神的力量，慢慢的，以一种近乎恳求的方式在他背后安抚。
苦痛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染人心，温柔却尝试用大树扎根的方式渐延心底。
但她没有料到，恰恰也是这股温柔，将浪潮推到了最高处，江宁屏发狠的咬住她细嫩的肩头，死死抵住墙面，喉间溢出极端痛苦的声音。
后面发生了什么，黎杏安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仙鸟啼鸣追逐着飞过窗沿，韫城长街上演着三界百态，热闹非凡，黎杏安只感觉内心无比平静，像是在风暴海浪之后，沉到了寂静的深海海底。
与海面的风暴雨不同，海底宁静祥和，包裹着缓缓坠落下来的她，平和与超脱从心底迸发，让她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昨夜发生的一切，让人心痛的梦境、失控悲鸣的江宁屏，好像都只是一场遥远的幻觉，如果不是床前坐着的男人眼神太过愧疚，撩动她头发的动作太过温柔的话。
“黑团子呢”
黎杏安被拉回了现实，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喉咙肿痛的不像话，稳不住话音，刚要起身，全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起都起不来，身体没力气，但她心里挂念着黑团子，还是挣扎着想要起来看看才放心。
万一他失了心魂，真把劫身给坏了可就麻烦了，哪怕是有坠魔深渊能让他消耗失控的心魂之力，但这毕竟是最后一道劫身，造成的动荡恐怕会比之前的更大。
“他好端端的，我没有杀他。”她脸上的痛苦之色未曾掩饰，江宁屏眼中的愧意更深，快速的扭过头无法直视她身上被自己折磨出来的痕迹，又补充了一句，“不会杀他。”
因为是被他的魔气所弄出来的，他早早的就使用了法术却也无法快速将这些痕迹消除，特别是脖子上的那一处，被子遮不住，露在外面控诉着他的失控。
“那就好。”
看她费力的想要躺下，江宁屏伸出手想要扶她，手伸到一半又放下。
他是怎么想的，黎杏安倒是看出来了，这是为了昨天守不住情绪而愧疚呢。
于是在挪动身体的时候，她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哀叫声，眉毛拧成一团，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难得的手足无措，眼神中带着清晰可见的逃避，像是做了错事想要抹脚逃跑的孩子。
其实除了全身没有气力和脖子上有点痛以外，她并没有别的不适，想来昨天他如何失控，也还是守住了最后的一丝清明。
呵呵，再怎么说也该让他吃吃教训，好好学学怎么控制自己，闭上眼前，黎杏安这么想着。
劫身还在，他也恢复了正常，现在她只想要安安心心再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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