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阻且长
大金乌搜山几遍也不见人，只当杨家兄妹二人逃出生天，往昆仑去了，便又向西追去。
杨戬此时却已带着杨婵北上，绕了道。
北地正是冬季，大雪封山，很不好走，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中艰难前行。
寒风刺骨，杨戬牵着杨婵的手，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在发抖。
他们都穿的太少了，初上路时不曾考虑过这种情况，身上衣物只薄薄一层，根本不足以抵抗寒冷。
灌江口四季如春，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且都是细细一些，落在地上转眼就没了，还没雨点大，哪像眼前的这般，一脚踩下去，半条腿都没在里面，鞋袜和裤腿都浸得湿漉漉的，风一吹，透心的凉。
“二哥。”
杨婵突然停下脚步，这一停越觉寒冷，连声音都是颤的。
他们已经如此走了一天一夜，荒原之上，莫说人烟与飞禽走兽，连树木都极其稀少，天与地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也看不见其他生灵。
仿佛只有他们是活的，但若再这样下去，他们也要死了。
“累了？二哥背你。”
这一路上走的辛苦，和赤脚踩在雪里没什么两样，杨戬几次想背杨婵，都被她拒绝了。
他们身上带的吃食不多，体力又消耗的快，这条路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去，杨婵不想让他平白消耗体力。
但这一次杨婵没有拒绝，只犹豫了片刻便趴在了他的背上，两人冻僵了的身体紧紧挨着，带来了一些温度。
起身时突然一阵眩晕，脚下发软，杨戬差点摔在地上，堪堪稳住，缓了片刻后，方迈开了打颤的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他生怕杨婵担心，不肯让他背了，只得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看，我早就说要背你，这不是暖和了许多嘛。”
这一路走来杨婵都太过刚强，从不叫苦喊累，杨戬总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她，现在她肯依赖自己，杨戬实是开心的。
杨婵紧紧贴着他，一言不发。
“三妹别怕，二哥一定会带你找到落脚的地方，咱们把篝火生起来，烤一只兔子，不，两只，吃的饱饱的。”
杨婵紧紧地搂着他，小声应了句嗯，杨戬顿时觉得又有了无穷力气。
日暮将至，唯一能带来温暖的太阳落下山去，杨戬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来，天黑之前再找不到可以挡风避寒的地方，他和杨婵就都要撑不住了。
这念头方一起来，便见着远处有座房屋轮廓，在一片洁白的雪地里显得十分乍眼。
“三妹，你看，你看那是什么，是房子！”
杨戬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脚下生风，几乎要踏着雪飞起来，冲着那处欢喜奔去，连杨婵只是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也未注意。
那果然是座小草屋，门窗都紧关着，屋顶烟囱冒着烟，屋里是有人的！
杨戬欣喜若狂，上前叩门。
“我们是过路的旅人，天寒地冻的，主人家您行行好，让我们进去休整一下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精壮汉子，身形高大，面相极凶，看着就很不好惹，冷面打量他二人，杨戬心中忐忑，不想那人却突然柔和一笑，侧身让路：“进来吧。”
“谢谢您，谢谢。”
杨戬背着杨婵进了屋，屋里还有三个的男子，正围着炉火喝酒吃肉，地上血迹斑斑的，墙角笼子里关着一胖一瘦两只狐狸。
杨戬示好的笑了笑，背着杨婵在铁笼旁坐下，离那些人远远的。
虽然知道如此警惕对主人家来说很不礼貌，但万事小心为上，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杨戬甚至不会来敲门。
四个男子继续吃喝起来，杨戬也从怀里摸出一张饼，那饼已被冻得坚硬，轻轻一掰就分成了两半，杨戬叼了半张在嘴里，另外半张递给杨婵。
她迟迟未接，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妹，吃饭了。”杨戬提醒道，又将手里的饼子往前送了送。
她这才看过来，杨戬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反常，眉头皱起。
“三妹，你的眼睛怎么了？”
杨婵双眼红肿，不住流着泪，听他这么一说，低下头去：“没事，就是有些看不太清。”
“让二哥看看。”
杨戬把饼放在一旁，捧起她的脸，她眼睛肿的厉害，不大敢睁开，杨戬登时慌了神。
“这是，这是怎么了。”
杨婵摇摇头：“没事的二哥，只是有些疼，兴许明天就好了呢，我饿了，你把饼给我吧。”
“哦哦，好。”
杨戬回手去摸放在一旁的饼，摸了个空，再一看，笼子里的两只狐狸吃的正香，被他发现后瘦狐狸马上停了嘴，满眼祈求地看过来，甚至抬起前爪作揖，可怜极了，胖狐狸反而吃的更卖力了，好像怕他抢回去一样。
活着真的很难。
杨戬想着，又拿出一张饼，分成两份，一份塞给杨婵，一份狼吞虎咽吃了。
“等咱们到了城里，哥带你去看眼睛。”
杨婵点点头，小口吃着饼，杨戬看她吃的实在费劲，便和屋主人讨了碗热水，将饼掰碎泡在水里，待软了后让杨婵捧着喝。
杨婵吃饱后把空碗往旁边一放，倚着杨戬的肩头，不多时便睡着了，哥哥的肩头总是令她分外有安全感。
杨戬却不敢睡，待屋中主人四个酒足饭饱也躺倒睡了，他这才敢闭上眼睛，但也只是眯着，像他们在夜晚的山林中露宿一般守夜。
屋里暖洋洋的，吃下肚的食物也发挥了作用，杨戬身子暖和过来，觉得手脚有些发胀，脸上烧的不行，不知是不是在发烧，这一切都让人发困。
于是杨戬第一次在守夜的时候睡着了，入了睡便是噩梦，梦里是血染的灌江口，让人胸口发闷，却又醒不过来。
杨戬全力在梦中挣扎，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跑！”
外界的声音将杨戬从噩梦中拯救出来，他猛然惊醒，手条件反射条件反射得用力向前一挥，血浇了满面，一张青面獠牙的脸近在咫尺。
那是只妖，已被他一击毙命，尸体倒在他身上，现出原形，是只狼。
杨戬睡时从来是手插在袖中的，因为那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小刀，他醒来时眼还未睁手便已经动了，刚才那胡乱的一击恰好刺穿了狼妖的咽喉，大量的血喷出来，腥臭刺鼻。
杨戬将狼妖尸体推在一边，站起来，只觉得头脑发昏，手脚也无力，果然是发烧了。
方才睡着的屋主人已经醒了，个个眼冒绿光，都是妖，他们还剩下三人，这时杨婵也醒了，她分外镇定的抹了把脸上的血，也站起身，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匕首。
“护好自己。”
杨戬交代了一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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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的集市人潮如织，几乎无处落脚，陆愉灵巧的穿行在拥挤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不知这里有没有铁匠铺子，她需要一把新的刀。
昨天遇到的怪人不知是哪门哪派，浑厚内力在一瞬间将她的刀熔成了铁水，陆愉当机立断选择了远遁。
对于自己被挑衅，陆愉尚不放在心上，但刀毁了令她心疼的不行。
刀是明教弟子的第二条命，何况那是陆戬送的，更是意义非凡。
小城虽然不大，但由于初来乍到，陆愉临天黑才寻着了一间卖兵器的铺子，许是此处偏僻的原因，铺中都是些青铜制品，做工粗糙不说，也没有铁器轻便。
但有总比没有强，陆愉挑挑捡捡，选了一把相对轻一些的长刀，青铜双刀背着太累，反倒不如单刀省力，好在教她刀的师父本就是使长刀的，倒是学过些。
选好后陆愉才意识到自己没钱。
铁匠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见她沉默，以为她是嫌贵，连忙留客，说方圆百里只他这一家铺子。
陆愉不是不信他，只是实在身无分文，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在战场上，在打仗，没人带着钱和珠宝首饰出门打仗的。
“我明日再来。”她得先去弄些钱。
天色已经有些晚，街上的行人多已散了，只有巷口讨饭的乞丐无家可归，破碗里有今日乞讨所得，陆愉对丐帮弟子向来有好感，虽知道这个世界多数是没有丐帮的，但还是感到几分亲切，所以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阁下能否，借我些钱财？”
瘸腿儿行乞了小半辈子，还是头一回遇到和乞丐借钱的，当下瞪圆了双眼，仔细打量面前的人。
挺好看的姑娘，可惜了，脑子不大好用，正常人哪个会和乞丐借钱的。
陆愉也觉得这事有些荒唐，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在这里没有相熟的人，不得已才来叨扰阁下，阁下若是愿意，我保证有借有还。”
“你如何还，几时还，你要是拿了钱跑了，我一个瘸子可追不上你这好手好脚的年轻人。”
“那我便提前还了。”
瘸腿儿被逗乐，眯起眼，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这说法的，你怎么提前还？”
陆愉认真问道:“我为你做件事行不行？”
瘸子不为所动，陆愉又道:“杀人放火也行。”
瘸子眯着的眼睛再次睁的老大，错愕的看着眼前一本正经讨论杀人放火的姑娘。
“我杀人很利落的……”
瘸腿儿反应过来，这姑娘莫不是个妖怪吧，于是便想着赌上一把，问道:“人你杀得，神仙你杀不杀得？”
“我可以试试。”除了明尊，陆愉根本不相信神的存在，百姓大多愚昧无知，神仙多半都只是个称号罢了，毕竟在死亡之海训练，顺路救起迷途旅人的时候，也经常被当成神仙来着。
“出了城右转有个土地庙，你帮我把土地爷杀了，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他做过什么坏事么，我只杀坏人。”
瘸腿儿冷哼一声道:“他做的坏事数也数不清，我的这条腿便是被他打断的。”
“我去试试看。”
陆愉问清要杀之人的体貌后起身，趁着街上行人还没完全散去，边朝着土地庙走，边和其他人打听这位土地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无一例外的避之不答，眼里满是恐惧和愤怒，他们不敢说话。
他们怕他。
因着城中人的态度，陆愉不敢轻敌，本想小心行事，但出乎意料的，竟然在没有刀的情况下一击得手了。
她只是以流光囚影绕背，然后顺手摸了香案上的烛台顺手砸了那么一下，对方便倒下了，简单到她怀疑自己杀错了人。
头破血流的躯体在倒地的瞬间化为乌有，紧接着，庙里的神像四分五裂。
金蝉脱壳，对方用障眼法把自己骗了，这是陆愉第一个想法，正欲搜查附近时，节外生枝，有人来了。
来者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却算得上是陆愉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下意识伸手去摸刀，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刀不在身上。
来的是大金乌，本是来找土地询问杨戬兄妹的踪迹，却刚好撞见这桩凶案，他的视线在地上残破的泥像上扫视了一圈，然后开始打量陆愉。
“你杀了一个神，可知会有什么后果？”黑暗里，他手中的金轮上燃着火，乍一看，像是把太阳捧在了手里。
土地虽然算不上地位尊贵，但到底是有神籍的，弑神是天大的事，他既撞见了，便得依律严惩。
后果不后果的，陆愉倒不是很在意，令她真正吃惊的是大金乌这句话中流露出来的信息：她成功了。
虽然没有尸体，但她真的杀死了这个人，陆愉飞快瞥了一眼地上的神像碎片，突然意识到她无意中来到的这个世界，真的有神，而且不止一个。
这念头一起，随之而来的的便是巨大的欣喜，如果这儿真的有神，那么也一定有明尊。
“你是何人门下？”大金乌追问道。
行事如此张狂，想必不是通天教主门下就是元始天尊门下，仗着师门势力横行，委实该死，换作旁人或许会给上三清几分面子，但大金乌不会。
他是天帝长子，是照耀天地的金乌，无论身份还是血脉都无比尊贵，只要不是三清亲至，他便无需顾忌许多。
陆愉道:“我是明尊的弟子。”
听闻此言，大金乌更是松了口气，三界散仙数不胜数，有头有脸的就那么几个，够资格让他记住的更是寥寥无几，他从未听过明尊这号人物，无名之辈罢了。
抓杨戬是大事，但顺手清理个敢于冒犯天威的散修也并不耽误什么时间，大金乌如此想着，紧接着后脑勺就被人狠狠地来了一下。
眼前的姑娘已经消失了，大金乌回过头去，见她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提着沾了血的烛台，表情有些愕然，看起来反倒她才是被偷袭的那个。
被冒犯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没来由让他想起那晚泛着凉意的双刀，一腔怒火正要发泄，她却又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消失的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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