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爱与人间
大金乌不知所踪，杨戬也不知所踪，这两件事一件是急也没用，一件是故意不想去找，天蓬闲得无聊，于是干脆坐下来，与两只小妖好好的讲了讲做神仙只能做神仙，做眷侣只能做眷侣这件事。
二妖听完皆是沉默，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狐妹的娘狐千岁是万窟山的山大王，狐五只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妖，狐妹和他在一起后遭到了狐千岁的强烈反对，起初是将狐妹关起来不许二人见面，后来见她执迷不悟，更是扬言要杀了狐五。
狐妹情窦初开，一腔爱意全扑在这一只妖身上了，怎么能忍心看他白白送命，于是便暗中找到狐五，要他先离开万窟山，日后有机会再相见。
狐五那时刚听说了昆仑山有一种灵药，吃了可以练就无上神通，便说服了狐妹和他一起走，等双双修为大成再回万窟山跟狐千岁解释，彼时他们有了资本，狐千岁也说不出来什么。
这一路山高水长，狐五早就萌生退意，想着反正也没有狐千岁从中作梗，便哄着狐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生一窝小狐狸，再不回万窟山就是了。
狐妹却不同意此事，只惦记着成了大妖，与他一起风风光光的回万窟山，堂堂正正地见母亲，所以铁了心要去昆仑。
然后他们就遇见了狼妖，又遇见了杨戬。
狐五确定杨戬身份后，觉得这是天赐的机缘，用此事讨好天庭，说不定就能讨个神仙当当，成了仙还求什么灵药。
昆仑山远在天边，成仙的机会却就在眼前，还不用吃苦，狐五本是想先和狐妹商量，但见她与杨婵的亲热样子，也能猜到她多半是不肯的，于是就先斩后奏，先给天庭报了信。
事情不像想象中那样顺利，杨戬兄妹跑了，玉帝的儿子受了伤下落不明，狐五本以为要被迁怒，眼前这位天蓬元帅却很随和，仍是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狐五大喜过望，道出心中所想，紧接着又迎来了失望。
天条是不允许神仙有感情的，他们若是成了仙，就不能在一起。
这是什么狗屁规定，玉帝和王母不也是夫妻？
当然狐五也只是想了想，哪敢说出口，权衡再三，道：“还是算了。”
狐妹也道：“成仙就是为了在一起，不能在一起成仙有什么用。”
天蓬本以为沉默的最后会是一场劳燕分飞的戏码，却没料到竟是这么个局面，心中唏嘘。
下界小妖，虽活的卑微，爱的却坦荡。不像他，活了万载，空有个风风光光的身份，却不能行止由心，日复一日，只活了个躯壳。
做神仙不得自由，倒不如做个妖。
这念头一起，先是把自己吓了一跳，不由得想起如今管着四重天的那位可不如瑶姬那般好说话。
天蓬抬头心虚的望了望天，半天也没见什么动静，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是在下界，天眼也还流落在外，他这点大逆不道的心思绝不会被发现，遂松了口气。
转念又一想，做妖有什么好，即便是再神通广大，不还是要归神仙管。何况妖的寿数终有尽时，怎比得上神仙长生不死，这世间良辰美景万千，总要有命去赏。
更何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天庭的规矩就变了，神仙也能做眷侣，仙凡之子也再不用颠沛流离，届时他想看美人儿就看美人儿，没人跳出来说不许。
如此想着，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些，那些看似不可忍耐的寂寞也就没那么不可忍耐了。
天蓬看向眼前神情坚定的两只小妖，道：“既不想成仙，那就换一样，本帅尽量满足你们。”
狐五正要好好想一想，狐妹却已想好了。
“我们要去昆仑山，听说神仙腾云驾雾，能不能送我们一程？”
天蓬笑道：“倒是不贪心。”
他伸出一只手，看似什么也没做，却有一朵云落往下界，停在了狐五和狐妹面前。
两只小妖爬上云头，天蓬催动咒语，那片云便又回了天上，载着他们风驰电掣，往昆仑去。
天上的风光自然与地上不同，二妖都是第一次飞上天，紧张极了，起初只拥在一处发抖，渐渐习惯了才大着胆子向下看。
他们飞得比天上的雁还高，宏伟山河被踏在脚下，凡间生灵微小如芥子。
他们穿过云海，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脚下是人间，怀中是爱人，狐五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气来，他想，原来这就是神仙每天都能看到的大好风光。
“五哥！”
“啊？”
风声太大，他们听不清彼此的声音，只能扯着嗓子大喊。
狐妹紧紧搂住他，雀跃道：“我好开心啊！”
狐五道：“等以后成了大妖，我们天天如此！我要与你周游三界，看遍世间美景！”
“五哥！”
“啊？”
“我——爱——你！”
狐五哥没再回答她，俯身吻上她的唇。
唇齿交缠，想说的话全都化在一个吻里，带着彼此的心意，交换给对方。
爱翻山越岭，抵达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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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并不是清炖羊肉。陆愉也喜辣，逗杨戬逗够了，还是点了辣子鸡，又加了份水煮鱼和三碗抄手，三人坐下来大快朵颐。
杨戬一碗抄手下肚，方纳过闷儿来，看向杨婵：“我们哪儿来的钱？”
陆愉道：“我的，记得还。”
杨戬又看向她，欲言又止。
陆愉撂下筷子，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住店钱，吃饭钱，给小婵儿和你抓药的钱，都是我的。”
她本来也是穷的叮当响，但拖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总要想办法赚钱，于是找了座依山傍水的繁华大城歇脚，从杨戬身上拿了他们剩下的钱找了家客栈，把人扔了就走。白天出城野猎，晚上回来将打到的野味一卖，换了钱去给兄妹俩抓药。寻常猎户出城和捕猎需要几天时间，陆愉仗着自己能驾云、身手好，一天一个来回，如此几天，大赚了一笔。然后就不动弹了，窝在客栈陪醒了的杨婵聊天。
陆愉是个混熟了以后就会话多起来的性格，没几天就把杨婵当做了同门小师妹一样看待，这份熟络自然而然又转给杨戬，他那个性格总让人忍不住逗一逗。
陆愉不在意顺手救人，也不在意花钱养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她做前辈做惯了，习惯性的去照顾这还是半大孩子的兄妹俩。
她只是在和杨戬开玩笑，唯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他些许的情绪波动，才会觉得他这副高大的身子里确实装了个十五岁少年的灵魂。
果然，杨戬已有些不好意思，垂首道：“我会还的。”
他脸皮薄，最怕的就是欠下人情，偏偏从第一次见到陆愉，就一直欠着她的，而且越欠越多，他除了妹妹和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该怎样还。
陆愉见他心事重重，只顾愣神，半天也没伸手夹菜，知道这是又别扭上了，忙夹了块鱼肉在他碗里，哄道：“没关系的，等你长大再还。”
她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滑稽，对着个比自己高了不少的人说等你长大，怎么都觉得有点别扭，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使杨戬更加不好意思，杨婵忍着笑将剩了半碗的抄手推给他，打岔道：“二哥，我吃不下了，你吃。”
杨戬只得又吃了半碗抄手，而后想了想，把陆愉夹给他的鱼肉也吃了。
他埋头吃饭，陆愉就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想到她养的猫，吃饭时也是这样认真，想着想着，就又想摸摸他的头。
杨戬的头发不如猫的毛发那样柔软，有些毛躁，但意外的手感很好，陆愉摸过一次后就有点上瘾了，瞧着便十分手痒，遂伸出了魔爪，但杨戬向来眼观六路，不等她近前便已抬起了头。
黑黝黝的眼神，满是茫然和无辜，盯得陆愉负罪感满满，不好再厚着脸皮摸一把就跑，临时改了路线给自己添了碗汤，捧在手里喝了几口，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杨戬，有件事想问问你。”这事陆愉思忖良久，一直不该如何说，怕有挟恩图报之嫌，但再不说怕是以后也没什么机会，所以还是开了口：“我奉明尊法旨，于此传教，庇佑世人，你和小婵儿与我颇有缘分，想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们可愿入我明教，与我一同信奉明尊么？”
这事也不用问杨婵，想也是杨戬做主。
“信奉明尊……有什么用？”
“光明圣火恩泽万物，明尊能救人脱离苦海。。”
“明尊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这……不能。”教义里从未有过相关记载，明教中人死后应是去往无量净土的，她只是个例外而已。
杨戬苦笑，道：“那明尊救不了我。”
他父亲和大哥已经死了，这一点是他去信奉谁都改变不了的。
陆愉一时无言，杨戬又道：“我听说我娘被压在山下了，你很厉害，你能把山劈开吗？”
只要能救出母亲，信谁都行。
陆愉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
明尊的力量她暂时还不得要领，杀个人还行，把山劈开这件事想想都不现实。
对于这个答案，杨戬似乎早有预料，并未看出如何失望来，只道：“那我还是要去昆仑，我不只是要救出我母亲，还要给我父兄报仇，这些事我总不能让别人替我去做。”
旁人无论如何可靠，都是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人，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陆愉已了解几分杨戬脾气，知道这事没什么转圜余地，传教这事无非是个你情我愿，杨戬既然没这个意思，那她也就不强求，只道：“也好，我和你们顺路，可以驾云送你们一程。”
“你也要去昆仑？”
“比昆仑更远一些。”
明尊给她圣火，要她传教，但她活着二十年从来都只是听话行事，并无这方面经验，完全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况且这个世界也与她熟悉的那个大不相同，需要花时间去了解。
在此之前，她想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先往西去。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她如浮萍一般，圣墓山是否存在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不去看一眼就总也无法安心。不抱太多的希望，只去看一眼，看一眼那大漠，只当回过了故乡，而后便折返中原，将圣火散给中原大地。
“天庭正在捉拿我们兄妹，恐会连累你。”
驾云确实便捷，但本就欠着她的，怎好让她再淌自家这趟浑水，她是有能杀大金乌的实力，但双拳难敌四手，对上天庭总不会有好果子吃，杨戬虽救母心切，但不能为此去坑害别人。
陆愉笑道：“谁也别说谁，那天我杀的那只小鸟，我听小婵儿说是个殿下？我这麻烦恐怕比你们还要大，不过你且放宽心，与我在一起，我定护你们兄妹二人周全。”
她说这话时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忌惮天庭的意思，碧色眸中皆是坦然，她似乎无畏无惧。
于是杨戬拜师学艺的念头愈发坚定。
唯有自身的强大能带给人安全感，能护住想护的人，能无拘无束地笑，只要他有了力量，他也能如此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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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愉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死亡不是绝对的，有时候哪怕是心碎了也一样能活。
小鸟殿下就没有死，他活的还可以，寸心小公主把他照顾的还不错，好吃好喝伺候着，只有一点，小公主不让他回家。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我是谁，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家了。”小公主是这么说的。
大金乌还真就仔细的思考了几天，他与龙族压根没什么接触，行宫离西海倒是近的，但也一次没去过，更别说与这位三公主有旧了。
目前为止，大金乌对这位西海三公主的全部印象就是胆大包天。
她竟敢囚他！
在天庭时，只要大金乌面色一沉，大家便都离得远远的，怕殿下今日不顺心，怕自己被怒火波及，他总冷着一张脸，所以很少有人敢往他跟前凑，他也乐得清静。
但敖寸心却不吃这套，他板起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只会问：“殿下怎么不开心？是中午的饭不合胃口吗？”
大金乌做不到昧着良心说不合胃口，他几千年没撒过谎了。
他以前从未吃过下界的东西，但敖寸心却道人间百味，来人间一趟，一定要尝一尝，拉着他吃一日三餐，餐餐都不重复。那些食物与天界简单的蟠桃仙露不同，荤素皆有，花样百出，味道也各式各样，十分新奇。
他很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但不开心也是真的不开心。
杨家兄妹在逃，天眼没能拿回，刺伤他的人身份不明，许多事都等着他去做，他却被绊在这里。
敖寸心软硬不吃。与她讲道理，她就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偶尔在下界玩个三年五载的也不会被人发现。和她来硬的，她就催动龙珠，让他吃苦头。
这个终日望着她傻笑的姑娘好像个小疯子，铁了心的要与他死磕到底。
说是囚禁，其实也并不是将他关起来，事实上他们一直在到处走动，敖寸心怕被人认出，施术改变了他们二人相貌，他们游览山河大川、人间城池。
大金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
大多时候他都在天上，凡人在他印象里像是画上移动的墨点，或是朝会上偶尔听过的一个词。
虽然人神样貌相似，拥有的力量却天差地别，有时他走过熙攘长街，看着那些人匆忙奔走，认真又忙碌的样子，总会想着，不过是一把火能烧光的东西。
他天生与他们不是同类，凌驾于他们之上，但现在他落入凡尘，成为与他们没有区别的人，与他们走着一样的路，吃着一样的食物，日升月落，一日三餐，时光漫长。
令他日渐恐慌的，是他开始习惯这种生活，这不是一件好事。他还记得瑶姬姑姑是如何堕落的，她追捕盗走灵霄宝殿龙珠的妖蛟下界，被妖蛟抓碎了心，那个凡人将自己的心分了一半给她，她就为他生了孩子。
神一旦坠入凡间，就会被欲望腐蚀了思想，做出无法被容忍的事来，所以当某一天，敖寸心坐在他对面吃饭，他看着那张术法变化出来的平凡面孔，竟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看时，他就知道无论如何都得逃了。
他依旧想不起敖寸心是谁，但这并不重要，等他回了天上，取出体内龙珠，再换上一颗崭新的心脏，他们就再无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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