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逃亡者（中）
在森豪尔走出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稍稍有点阴暗了...
落日的光辉从西方斜斜地洒落下来，也许是这里太靠北方的原因，那落日和森豪尔记忆里的有所不同，没有以往那种炎炎火球的感觉，反而像是...垂暮的老人？连带着散发的光线也很阴翳，明明还只是下午时分，但一切都好像已经被蒙上了一层暗暗的纱，无论是绿色的草还是各色的花，甚至连不远处那本是一片白色的弗拉西亚山脉都成了灰色...
他站定在公会的后院里，背着自己那正呼呼大睡的徒弟，扭头凝视伫立在东北方的巨型山脉。
在这种夕阳西下的时候凝视北方，所见的只是仿佛被染成了血色的天际，要说还有什么的话，则是直入云端的弗拉西亚雪峰和那就要从雪山之下喷薄而出，甚至已经将光芒压制的黑色...
就像森豪尔曾听见的吟游诗人所作的诗歌...夕阳落日，明光收敛，黑暗将由北方席卷，它们从太阳落去的另一边，自弗拉西亚的最深处喷发，以血色夕阳为梯，蚕食而上，如浪如潮，如那乌云而来...
其实森豪尔一直觉得那个乌云的比喻不怎么合适，因为那黑暗...那潜伏在极北雪峰之下，在深渊中窥私这个世界，这个...光明即将收敛，太阳即将沉沦的世界的...
那又岂非将破土而出的恶魔？
他移开目光，抬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的向公会的出口，向南边的方向走去...
“呦，兄弟，这是...喝醉了？”
在走过公会的大厅时，有略带酒气的猎人向他搭话。
森豪尔愣住，一时没有回答。
不认识G阶猎人不正常，但不认识森豪尔却是挺正常的，倒不如说森豪尔很纳闷为什么会有人和他搭话，要知道他可是G阶里面最无名的一个，不积极响应公会号召就算了，就连双刀龙炎那最明显的标志性物品都整天捂在特制的布里，除了曾经参与金银火龙战役的猎人外基本没人认识他，他自己也乐得清闲，省了那些走哪招人目光的麻烦。
可是...今天...
“兄弟，生面孔，外地的猎人吧？”那猎人张嘴哈哈豪爽一笑，在扑面的酒气里他继续说着，“是没弄到公会的房间吧？也怪不得~没事的兄弟，我们波凯村是不会将喝醉后急着睡觉的猎人挤到雪地里面的，这样吧！你去柜台报‘卡利诺！’，报我的名字！让米丽娅上去给你开门！我...我把我的房间给你！”
趴在柜台上的女子满脸嫌弃的朝那个猎人抛了个白眼。
“我说，卡利诺啊。”和那猎人同桌的一个人站了起来，拍了拍前者的肩膀，“你都因为借给别人房间被警告三四次了吧，公会可是规定不能乱让别人进自己房间的。”
“什么不能乱让！”也许是酒劲上来了，被称为卡利诺的男人打开猎人的手，嚷嚷道，“我那算是乱让吗？难道还让喝醉了的猎人睡雪里去？公会那群人也真是混蛋，什么破规定，我今天...”
“我也没说让他们睡雪里去，不过你还是歇歇吧~我记得还有最后一次你就被取消住宿资格了...”那猎人以半醉的语气的劝说道，继而转过头，大大方方的说，“不过我还没被警告过，就把我的房间借给你吧...”
“人...人呢？”那猎人一愣，疑惑地转头扫视，刚刚他和卡利诺说话的时候，那两个外地的猎人好像...走掉了？
与此同时...
森豪尔一脚踏出公会，他最后稍稍一停，回头看了一眼，看了看这伫立在雪山的小小会馆，用...
用审视死物一般的淡淡的眼神...
“抱歉了...”他最后说，接着重新朝向了南方，朝向那夕阳所在之地。
抱歉...这话到底是给谁说的呢？森豪尔在心里笑笑，又像是在讥讽着自己...
也许是对这里的一切？对这个...很温馨的，很宁静又将要死去的地方？
是的，没错！他知道...知道雪怒将至，知道也许是十几天以后，几天以后，甚至明日或今日，澎湃的雪潮将在那世界的顶端咆哮，如猛兽于眨眼间把这个雪山小村吞噬，把这里的...一切...雪潮也许会压顶而下，它们从几十米的地方按下来，瞬间压垮公会的顶部，那些刚才想要帮助他的人都会葬身在那白色之中...又也许雪潮会从侧面撞进来，失去一面墙壁的脆弱屋子将会整个坍塌，夹杂着雪雾与灰尘的空气会见证那些猎人的最后时刻...
是的，他们都会死去，那些他不认识的，认识的，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会死在这里！
虚幻？森豪尔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是...只是当想到那个曾帮助过他的老人...那个实力恐怖的恶魔...那个杀人如麻的狩人...那个被诅咒的女孩...那个很招人烦的奥莉尔...那么多不可一世的人物都将轻易的消逝在这人迹罕至的雪山里，而也许就是明天？当他再回到这个雪谷的时候，所见的大概就不是捂着绒装的村民和被白色覆盖的小屋，而是...而是白色...只有白色...仿佛泯灭一切的白色...
森豪尔绝不是高估了白神的实力，他想到这些只是因为...因为曾见识过世人口中不知比神低多少阶的金银火龙的实力，他见识过它们如风暴横扫堡垒和军队，也曾在它们面前愤怒过，咆哮过，无奈过，绝望过，而最后回应他的，只是不变的摇曳飞姿和那不灭的火焰...平日里所珍视的生命...
在它们...在它们那些无比强大的生物眼里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正因为经历过，所以他能意识到厄尔尼诺意识不到的自身的弱小，所以他才会...
这样做！
如果厄尔尼诺知道了，他会唾弃自己的吧，唾弃这种如同败者，如同窝囊废，如同懦夫一样的逃跑，他会说明明大家都在你的前面站着，他们那样勇敢的面对神灵，你又怎么能干出这种低劣的举动，你怎么能...怎么能只让他们看见你逃跑的背影...
他会说！会用那书里面的话说！说我们怎么能抛下他们，我们怎么能抛下自己的勇气，我们怎么能...怎么能...
怎能如此胆小和懦弱！
森豪尔的动作有意识地加快了，他甚至跑了起来，背着厄尔尼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行在波凯村的雪路上，在癫狂的表情里与村民擦肩而过，目不斜视的路过开着窗户的屋子，咬牙加速一步跃过栅栏...
他像是在逃离着什么，不止是那些无形的东西，还有...
莫名的不详感在森豪尔心里迸发，那是一种...恍惚间被注视的感觉，在一处黑暗里...有人以冷冷的眼神，毫无感情的审视着他这可笑的举动...
快一点！必须再快一点！
房屋稀少起来，为了掩人耳目，森豪尔放弃了原先的路线，眼看着偏离大路，所踏的石子小径也渐渐消逝在铺开的雪里，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抵达了波凯村的边缘，到达了那即将离开不详感的人迹罕至的地方，但...他却停下了...停在这挂雪之树四散的小林里面，还小心翼翼的将背上的厄尔尼诺放在地面上。
“小聪明反而将自己逼入绝境了么？”他垂头，自嘲。
“那么，出来吧！”
森豪尔重新站起，他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站起。
而就在此时，风突然加大了，令人瑟缩的凌风自东北方吹过来，遍地的树木在它的洗礼下悉簌作响，连带的还有从树梢上飘落的大量积雪，它们在风的作用下忽地掠过森豪尔的面庞，须臾间遮蔽了他的视线，而当森豪尔重新看出去的时候。
那黑色的身影便已经沾在了他的不远之处。
“哟~恶魔！”森豪尔无奈的勾起嘴角一笑，尽量自然的打着招呼。
那绝对是萨丁！黑色又沾染红色的轻甲，优雅修长而又锋利的夜刀·月影，如冰一样的冷然气息...可森豪尔不理解，他原本以为来阻止他的该是瓦纳克斯或者崔斯坦，可...萨丁...没有理由...
“你可以离开。”那人毫无感情的淡淡言道，“但只能是你。”
“怎么~东西留下？人走？大名鼎鼎的黑色恶魔居然对我的装备有兴趣？要不要我脱光给你？”森豪尔毫不退缩的玩笑道。
但心里...却掀起了巨浪...
他知道...知道厄尔尼诺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但从萨丁的表现来看，那小子似乎比他想的要更重要...
“不...我想留下的...”萨丁抬手，遥遥的指向睡在森豪尔脚边的厄尔尼诺，“是他！”
“嗷~原来是想要我的徒弟的装备啊，话说那可是名为‘封印之器’的神物，我这就给你，你要好好保管啊。”森豪尔假假的嬉笑着。
萨丁摇摇头，不知是对森豪尔不自量力的嘲笑还是无奈，最后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在向前迈步的同时缓缓抽出背上的漆黑太刀。
“哎呀呀，为什么要抽出武器呢？是要给我用来交换吗？不用的，我无条件送给你也可以的啊。”森豪尔的笑在最后渐渐凝固了，目光也冷了下来，在萨丁那笼罩过来的压迫之下缓缓摸上背上的武器...
对不起了...我的徒弟，也许在这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没能救你...没能...把你带出这片死地...
就像那个时候...没能救她一样...
在双手紧握龙炎柄处的同时，森豪尔闭眼，仰头，深呼吸，然后咬牙低首，以野兽般的凶恶盯住那黑色的身影。
“来吧！恶魔！”
“我想...这一次我终于有点明白徒弟的意思了...”
“真是谢谢你给了我这次机会。”
“这次...以往没有的...”
“拼命的机会！”
森豪尔在向前踏步的同时猛地拔刀摆开，在那豁然扩散的火焰里，他的目中竟闪出了血一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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