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见
一周后，g大。
那日下午，顾清同郑恬一起与校方商定整体拍摄细节，双方大致达成一致，只是因校方需要时间征集确定各款毕业服的代表人选，将双方协商，顾清将这一环节安排在了整个项目的最后进行。
这两天，正好到了这个环节。而之前的几天里，因为凌晓每日的行程一问，顾清还以为会在拍摄场地碰到凌晓，但几天下来，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凌晓最近似乎很忙。而顾清知道这件事还要从两天前的一次拍摄说起。
那天，顾清像往常一样给某个硕士班做小集体拍摄，却总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这边，但每次她顺着对方的视线反看回去时，都只看到两个女生在正常的聊天而已。
但是，拍摄完成后，顾清确认，她们刚刚就是在看自己，因为她们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女生a：“您好，请问是页青吗？”
顾清一愣，随即说；“嗯，我是。怎么了吗？是刚刚的拍摄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除了拍摄方面的问题，顾清实在想不出这两个跟自己素昧平生的女生可以跟自己说些什么。
女生a：“不是，不是。其实我是您的粉丝，我一直特别喜欢您的拍摄风格，尤其是那张参赛照片，我想跟您一起拍个照，可以吗？”
原来是这样。
顾清一笑，说：“可以啊，谢谢你喜欢我的作品。”
女生b帮忙拍了合照，然后问了一个让顾清又惊讶又摸不到头绪的问题。
女生b：“页老师，不好意思，之前无意中听到您有提起自己本名叫顾清，请问，是顾念的顾，清澈的清吗？”
（闪回）
“大家好，我叫顾清。顾是顾念的顾，清是清澈的清。”
（闪回结束）
这是顾清高中刚入学时的自我介绍，是巧合吗？这个女生竟然跟自己当时选择了同样的组词方式。
是巧合吗？
“嗯，对。”
顾清说完，眼见对面两个女生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有些莫名，不过两个女生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去整理清楚思路，就以“不打扰她工作”为由离开了。
可顾清却听到了她们的讨论。
女生a：“我就说吧，肯定是一个人。”
女生b：“这也太巧了吧。不过，怎么人都来了，凌师兄却钻进实验室了？这什么情况？”
女生a：“就是，就是，搞不懂，搞不懂，不过……”
后面的话，顾清就没再听清了。
“凌师兄？是凌晓吗？”
果然没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凌晓竟然会跟别人提起自己吗？在凌晓的言语中，自己又是怎样的模样呢？
顾清不知道。她只知道，岁月轮转，历经磨砺的他们似乎终于都变成自己眼中最美好的样子，却，也同时失了曾经最为耀眼的肆意桀骜。
年少轻狂，似乎万物皆不及己身之重；历经世事，方知现实与取舍最为难逃。
再说郑恬，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这小姑娘俨然成了顾清工作能力上的小迷妹、日常生活中的小指导。
顾清每每听着小自己好几岁的小姑娘对自己发出耳提面命式的“教育”时，总不禁扶额，却又无以反驳，只能默默听着。
郑恬这小姑娘刚毕业没多久，对待生活和工作的态度却似乎比顾清更为稳重那么一些。只是这份稳重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对其形成了一些束缚。最起码顾清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满是冲动和自我，郑恬却更像现下的她多一点。
顾清觉得郑恬对工作的过早定位不能说不好，如果能一直不失热情、不断自我进益，最后一定也可以有所收获，可若后劲不足，又不思改变，恐难如愿以偿。
只不过，说到底这都是些个人选择，在这些事情上，顾清从不刻意劝导别人什么，只鼓励对方保持初心。
这天，两人如往常般在约好的地方会面，先就当日的拍摄内容做统一意识。两人讨论完，顾清低头调整相机，打算换上合适的镜头。
郑恬没什么事，四处看了看，发现一个穿着毕业服的学生正站在她们后方不远处，看着这边。
郑恬以为是过来参加今日拍摄的学生志愿者，所以冲人一笑，打算招呼人过来。
“同学，你是来参加今天拍摄的学生代表吗？先过来这边休息一下等一下其他人吧？”
听到郑恬的声音，顾清顺着郑恬的视线看过去，却在看到对方时，愣在了那里。
凌晓的头发似乎稍微剪短了一些，身上穿着不知道是第几版的医学院毕业服，被汗水打湿额前碎发被他随手分到一边，他左手拿着学士帽，身体站得笔直，顾清转身看向他的时候，他嘴角上扬，冲着她们的方向，说了一声“好”。
之前不少年里，顾清曾不止一次遗憾未曾亲眼见过凌晓穿毕业服的样子，以至于没机会亲自为他拍下一张毕业照。
此时此刻，看着渐渐走近的凌晓，顾清终究是没有忍住，对着那人按下了手里的快门，那人自然发现了她的举动，不知道是不是顾清的错觉，只一瞬间的怔愣之后，他嘴边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
拍完之后，顾清突然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满足感，虽然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凌晓毕业时，肯定不是现在的样子，可她却依然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却是他身着毕业服最为独一无二的模样。
她很少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拍人像，这事却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了两次。一次是高二那年，她给这人拍了一张背影照，还有一次，就是今时今刻，时隔多年，她终于给这人拍了一张正面照。
转眼已过十二年，可那个下午，以及氤氲在初秋暖阳里的那个背影，似乎在顾清的记忆里，往事如昨。
顾清的命运，似乎也是在那一年发生了转折。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在文理分班前意识到自己对凌晓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感情，而让她确认的理由很简单，她极少会因为他人动摇自己的决定，可却在明知道应该选择文科的情况下，因为那个人动了选理的念头。
虽然顾清的理科也并不是不好，但她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可也许顾清其实骨子里本就是个冲动的人，只不过她自己不了解，别人看不出而已。
不然，当年她为什么仅因为那虚无缥缈的青春悸动就舍文选理，因为想要去确定某种莫名的不确定性舍摄影而选设计，如今又因为所谓的喜欢放弃十年奠基、明朗未来，选择根基不稳、前景未知的梦想呢。
那一年，顾清到底还是选择了理科。只因为未城一中的文理分科，因为理科生远远多于文科生，所以文科班实行重组制，理科班适用添补制。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跟凌晓继续做同桌了。
顾清记得，那一年他们班选文科的有五个女生，两个男生，在这七名同学离开班级之前，全班同学提议留一张集体照，后来还把那一天作为了他们的“小毕业日”。
那一天，顾清理所应地承担了拍摄的任务。他们征得了班主任的同意，争取到一节自习课的时间来拍照留念。
那张背影，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闪回）
“阿清？怎么了？拍好了吗？”
对面同学的呼唤以及镜头里那个背影的转身动作，让顾清猛地回过神来。
顾清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人似乎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赶忙将镜头调正，快速按下快门。
“啊，好了。”
那几个同学看过照片后，满意地走开了，顾清手上下意识多按了一下，刚刚那张背影便冲进了顾清的视野。
“拍的好看吗？”
（闪回结束）
“拍的好看吗？”
同样的话，同一个人，眼前的凌晓似乎跟十二年的那个他发生了重合，顾清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啊？”
“刚刚那张照片，拍的好看吗？”
顾清抬手把相机屏幕转向凌晓的方向，对方略微屈膝，说：“挺好看的。”
旁边的郑恬见这两人之间氛围根本不像初次见面，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那个男生先不说，她跟顾清一起工作这一周以来，虽然顾清在生活上会有点小迷糊，但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慌乱、高兴、抵触、渴望，似乎很多种情绪杂糅在了一起。
“清姐，认识呀？”
郑恬这一说话，顾清才猛然想起，郑恬还在这呢。
“啊，哦。高中同学。”
“这样啊，那你们关系应该挺好吧？”
“是啊！”“还行。”
凌晓和顾清同时说出答案，却相差甚远。凌晓带着不满和疑惑的眼神看向顾清，顾清有些尴尬，避开了他的视线。
眼见氛围变得好像比刚刚更复杂了一些，而顾清又毫无改善的自觉，郑恬认命般地担下了这个责任。
她看向凌晓，想从他先下手：“那这位……”
“凌晓。”
凌晓知道顾清是一个逼不得的人，所以顺着郑恬给的台阶，越过了刚刚的话题。
对于凌晓的配合，郑恬也是松了一口气。
“哦，凌哥，你也是今天的志愿者吧？”
“嗯。第三代毕业服。”
“那先坐这休息一会吧，等一会人齐了，我们就开始。”
“好，谢谢。”
凌晓说完，就挨着顾清坐了下去。
“刚刚的照片，也给我传一份吧。”
“嗯。”
顾清本来也是打算给他一份的，只是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特意跟她提了这个要求。
“最近一直加班做实验，这两天比较空，这个项目应该也到收尾阶段了吧？后面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后面还要参与后期选片和照片美化工作，不一定有时间。”
“小清，你是在躲我吗？”
“我……”
顾清刚要下意识反驳，就被刚刚离开又返回的郑恬打断了。
“清姐，校方那边通知说人齐了，可以开始了。现在开始吗？”
“好，马上就来。”
凌晓也知道这不是一个追究的好时机，于是，站起身，看着顾清，说：“小清，等项目完事，找个时间聊聊吧。”
听凌晓的口气，顾清就知道这个聊聊，她是躲不过了，不过她也没什么好不能聊的，最多也就是被对方知道自己的感情罢了，自己又没有做什么出界的事，也没什么不敢聊的。
“嗯。”
“那我等你消息，不要食言啊。”
说完，凌晓没等顾清说什么，就径直走向了志愿者们所在的方向。
顾清见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便暂时放下所有思绪，开始投入工作。
拍摄过程远比预想中要顺利的多，比预计时间提前一个半小时完成了任务。拍摄完成后，顾清与校方负责人约好选片时间，从学院出来时，远远便看到凌晓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在一楼大厅跟两个女生聊天，那两个女生似乎还有点面熟。
凌晓看到顾清出来，跟那两个女生说了声，就向顾清那边走去。
突然停下的顾清，以及走来的凌晓，郑恬似乎从中嗅到了异样的氛围。
“清姐，你跟凌哥……应该不只是高中同学吧？”
顾清被郑恬问的一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泄露了什么正常高中同学间不该有的情绪，她有些紧张地问：“怎么这么问？”
“就……感觉你们的相处似乎……反正不像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要是非要形容的话，我可能会说，你们之间，更像是，恋人未满，友达以上的意思。”
“恋人未满吗？”
顾清还在思考郑恬刚刚话里的意思，心想，就算是恋人未满，也只有自己恋人未满吧，毕竟那人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又谈何跟她恋人未满呢。
“今天还有其他安排吗？”
顾清有点搞不清楚，就连郑恬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凌晓就像失去了思考能力般，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还要她极其直白地说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触吗？这人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就算是好久不见，也没必要这么缠着她吧。
“哎……”顾清轻叹一声：“没了。”
凌晓似乎像没听见顾清那一声无奈的叹息一般，笑着说：“那，一起走走？今天有时间，一起逛逛g大？”
“行。但今天不想聊，还没想好，太累了。”
“没问题。就随便走走。”
顾清总没办法直接拒绝这个人，对旁边的郑恬嘱咐道：“小恬，那一会你先回工作室吧，我明天上午过去工作室，我们先过一遍照片，然后后天跟校方再一起筛一遍。今天辛苦了。”
“行，清姐，那明天见。”
“明天见。”
“凌哥，再见。”
凌晓觉得这小姑娘比顾清简直聪明了不知道多少，笑着说：“再见。”
顾清对这两人间的暗流涌动感到莫名其妙，转身对凌晓说：“走吧。”
顾清不懂这人为什么难得的空暇不去陪自己的女朋友，反而跟她这个无关紧要又多年失联的高中同学在校园里闲逛。她想问，却又不敢问。这么多年，她宁愿断了跟他的联系，都不愿意听他亲口说出已恋爱的言辞。
时至今日，她更是再没有了任何立场去问，这段时间跟凌晓的交集，已经让她觉得有些过界了，如果不是有这个项目在缠连着自己，估计她早就在见到凌晓的隔天就离开了g市。
经年执念到如今，似乎在重新遇见凌晓的那一瞬间，顾清这么年来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她现在突然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要答应凌晓跟他一起走走，她应该拒绝他，回去休息的。
凌晓觉得顾清有些心不在焉，说：“有心事？”
“啊？没有。凌晓……”
“怎么了？”
“要不……今天就不逛了吧，我有点想回去休息了。”顾清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跟凌晓有太多牵扯，但，目前看来她确实有点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在躲我？顾清。”
“不是，我是真的这几天为了这个项目连轴转，突然一下结束了，反而觉得有些累了。”顾清没想到凌晓会如此直白，只好苍白掩饰。
凌晓虽然是真的想知道顾清躲他的具体原因，但他也知道，如果顾清自己不愿意说，即便他问了，估计得到的也不会是真正的原因。
凌晓叹了口气，说：“小清，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不用为了什么躲我，如果困扰着你的是一些跟我有关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如果你自己真的能想明白，应该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今这般情景？你既然还在躲我，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自己根本就想不明白。”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并不想说，我可以给你时间，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我说，但是，我绝对不会让我们再像八年前那样，无端就失去了联系。”
凌晓的态度太过明确，也太过强硬。顾清不明白凌晓为什么非要跟自己保持联系，却也知道这次再想跟他断了联系估计不会像八年前那样容易。
也许，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是有些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但，凌晓，给我点时间吧。等我把这个项目的后期做完，我好好想想要怎么跟你说，如果到时候你有时间，我们聊聊吧。”
凌晓见顾清这次是真的要跟自己聊聊的样子，也知道再逼不得就放过了她。
“好。那还逛吗？”
“不了吧。我想先回去了。”
“好。走吧，跟你一起去公交站。”
顾清知道再不好拒绝，点头同意。
两人一同网公交站的方向走，这一幕，跟顾清梦里的那一幕似乎发生了重叠，只不过，不论是当年的她，还是梦里的她，都还能跟旁边的人自由自在地交流，如今，她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了。
凌晓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逼的太紧，也没再多说什么，就默默跟她并肩走着，一路走到了公交站。
这时的凌晓还因为得到对方要认真聊聊的肯定答复而满腹期待，可几天后当他给顾清发消息不回，打电话关机，又在几个小时后得到对方轻飘飘一个“已回z市”的消息时，真的是给他气笑了。
但其实，说起来这事顾清也真的冤枉，她原本的确打算跟凌晓好好聊聊的，只不过来g市之前在z市看好的用作后期工作室的房子的房主突然决定要提前出国，双方又通过电话做了进一步商议，各自让步之后，终于达成一致，对方又想当面交接，所以顾清只能在忙完g大这个项目的后续后就开始着手回程。
后来又接到赵煜月的电话，说有个项目想请她过去帮忙对接一下，那项目的客户是公认的难缠，之前顾清也是磨合了许久才逐渐变得顺畅起来，想必是新上任的小组长刚接手还没能找到和对方沟通的技巧，所以耽误了项目进度，被对方降责了。
赵煜月虽然身为老板，在这种情况下，却其实是个双边不讨好的角色，顾清能够理解赵煜月的怨念，赵煜月本身又不是个擅长虚与委蛇的人，自然只会更难做。
而于顾清而言，赵煜月绝不只是老板或者朋友的角色，赵煜月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能力范围之内，她是一定要帮的。
赵煜月和房子那边都不是能久拖的事，顾清根本无暇顾及凌晓那边的事情，项目完事后，她就立刻定了隔天的机票回了z市，临走前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周未好好吃个饭。
抵达z市看到凌晓的消息时早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顾清虽然觉得是有点说不过去，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给凌晓回了自己已回z市的消息，发完之后，又跟赵煜月报备好了行程，约好隔天去工作室一起讨论项目，全然不知自己简简单单一句“已回z市”把对方气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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