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付辞行吃完饭回到教室，从上午起一到下课就有人走来走去的后排，此刻安安静静，直到下午放学也没人在这儿扎堆。
“回家。”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夕阳斜照进教室空荡的后排，周贺手里拿了本数学练习册，站在付辞行的桌边。
付辞行收拾卷子的手一顿，抬眼时颇有些难以置信。
就差把“关你屁事”写脸上了。
周贺显然也明白，“奶奶说你也申请了不上晚自习，让我带你回家。”
付辞行瞥了眼他手里卷起来的练习册，冷声道：“自己回吧好学生，告诉奶奶我在图书馆学习。”
说着，他把东西胡乱往桌洞里一塞，余光瞥到斜前方周贺的桌子，上面的课本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桌洞也干净得连纸片也没有。
跟付辞行才来了一天，就把东西放得到处都是桌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付辞行心里蹦出“爱干净”仨字儿，给他又加印象词后面了。
“滚。”付辞行站起来，不耐烦踢开椅子。
周贺果然把“温和”这个人设贯彻到底，很和气地说：“奶奶说今天晚饭会煮酸菜粉丝汤。”
付辞行：……
付辞行小时候最喜欢吃粉丝。
他正准备开口问周贺怎么知道，教室门口来了两个穿着体训服的学生，把周贺叫了出去。
付辞行拎起书包，准备走人。
“付辞行。”钱越又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付辞行想打人了。
他面无表情跟钱越对视：“我要犯病了。”
“……”钱越说，“我知道你没病。”
“我跟你道歉，我去问班主任了，他说你成绩很好。”
“关你屁事？”付辞行皱眉，“滚开，别挡我路。”
“但是他还说你上学期三学月和期末都考得很烂，成绩垂直下滑，为表歉意我可以帮你解决——”
“离、我、远、点！”付辞行说。
“好吧。”钱越扭头看了眼在教室前门的周贺，压低了声音，“那我就再提醒你，以后别说自己是神经病。周贺他妈才是真的神经病，他爸是暴力狂，坐牢的，父母都不是好东西，你别跟他走太近。他也听不得别人说这些，你中午的时候说神经病我们都以为你要被打了……总之，班上的同学可不会告诉你这种话，就当是我的补偿。”
“走吧。”周贺在教室前门喊了一声。
“神经——”付辞行骂到一半，抬眼看到了前面的周贺，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没搭理还要跟他找话的钱越，从教室后门走了。
钱越喃喃道：“看来你也怕嘛。”
身后的周贺又被那两个体训生绊住，只能看着付辞行头也不回地走掉。
付辞行刚打开院子的门，就闻到一股很浓的酸菜香。
很酸，又浸着股清香。
“奶奶，这得是你去年泡的酸菜了吧。”付辞行上楼把书包放好了下来。
“尽瞎说，”奶奶还能浅浅地颠一下勺，“酸菜可不能久泡。”
爷爷照旧翻出他的二胡，旁边还立着把质量稍差的，说：“迎着夕阳和饭香，咱俩合奏一首，感谢奶奶的今晚上的辛苦付出。”
“你要真感谢就进来给我搭把手！”奶奶骂，“懒死你算了！”
“菜不是我洗的？葱姜蒜不是我切的？那菜也是我一大早上出去买的！”
付辞行本来还想拒绝，一听他们隐隐又要斗嘴的趋势，赶紧坐下来拿起二胡，“滋啦”一声，发出低沉、喑哑的一响。
“难听啊难听！”爷爷收回梗起的脖子，摇头晃脑，“最近一次练什么时候？”
前年过年你让我在亲朋好友家来的一场巡演。
“上个月。”付辞行脸红不心不跳。
“好！”爷爷脸上笑开了花，起好了势，最后叮嘱道，“记住，表演性质的，咱们投入！”
奶奶也暂时关小了火，走出来面带微笑的看着付辞行。
“嘎——”
“干什么，马摔沟里啦？”
爷爷停手，看着院门的方向，淡笑道：“小贺来了。”
付辞行：？？？
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周贺站到门口之后，爷爷说：“小贺，你听听我们付辞行的功夫怎么样——那是刚学会抓东西就跟我抢二胡了，从小就跟着我学的！”
爷爷彻底站起来，站到一边指挥道：“投入！肢体语言、面部表情，生动起来！”
周贺看着付辞行，有点好奇，不是很能想象出来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付辞行，要怎么做出沉醉痴迷的表情。
“赛马——开始！”
付辞行抬眼看到周贺抱胸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草，他们很熟吗？
付辞行闭了闭眼，开始了。
“……”
“……”
“……”
付辞行听到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啧”，还有一声低沉但不难分辨的轻笑。
他闭着眼睛，全当没听见，慢慢的也不追求节奏了，跑得四仰八叉的马匹慢了下来，开始上下左右都崴脚。
“也行，两年没拉，这水平不错了。”奶奶·付辞行毒唯，给付辞行强行挽尊，说一不二的架势仿佛在场的三个谁要是不同意，那今晚上就别想吃晚饭了。
付辞行收了手，在场的只有他表情悠然。
“这得是马掉沟里了，”爷爷说，“付辞行你给我老实回答，你是多久没练了？”
付辞行刚要回答，奶奶瞪了爷爷一眼，将话题转向第四人，温声道：“小贺呀，还可以吧，调调还是在的。”
是在的，就是给万马齐奔拉成了一匹马躺床上要寿终正寝，临了还要仰起马脖子说：“我——要——向——天——再——借——五————”
嗝儿屁了。
周贺却默不作声地点头。
爷爷怒道：“周贺，你可是个从来不说谎的人。”
周贺一手握拳掩嘴咳了一声，付辞行断定他是在笑。
爷爷看到奶奶扬了扬手里的筷子，心里一紧，抓住时机逃离现场：“小贺在咳嗽，我赶紧去二楼给你拿药。”
“音乐嘛，”奶奶翻了个白眼，摸着付辞行的脑袋时迅速变脸，慈祥又可爱。她换了个话术继续挽尊，“音乐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情感是不需要别人评价的。”
她慈祥地问：“对吧付辞行，你表达了自己的感情，愉悦了自己就行。”
付辞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愉悦，但周贺靠在门框上不住咳嗽的样子，他看出来了，周贺是真愉悦。
付辞行专治他这种愉悦的人。
“奶奶，”付辞行脸上挂出美好柔和的笑，他本来就长得好，这样一笑简直人畜无害，让奶奶稀奇得不行，“我觉得音乐还能传递感情。”
周贺尽力压下唇角，看着跟奶奶一唱一和的付辞行，心想这人还是一点儿没变，看起来拽得不行，但心底还是住着一个幼稚的小孩儿。
但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付辞行把矛头对准了他，天使般美好的笑脸瞬间变成恶魔：“小贺，你觉得呢？你跟奶奶一样，也感受到了我传达出的想让大家都觉得优美动听的感情了吗？”
付辞行笑容满面，眼睛映着落日橙色的光，亮晶晶的。周贺光是听他循循善诱的语气，就知道他会挖坑。
周贺说：“嗯，听出来了。”
“那你就说说我这是什么感情？”
付辞行的长相太纯良，得逞的笑容在他脸上看起来也显得很乖。
周贺心念一转：“可能是马崴了脚，所以是比较难过的感情。”
付辞行勾起的嘴脸往下一拉，正要借机发作，从楼上下来的爷爷只听到了“难过”两个字，就迅速接过话头：“付辞行的心可大着，还整天想着上天入地的，他打小都不知道难过两个字怎么写。”
话刚说话，就被奶奶瞪了一眼。
气氛就在这一瞪变得有点奇怪，爷爷刻意地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的技巧也很生硬：“饭都好了，可真香，我去厨房端菜，保证不偷吃！”
付辞行笑了一下：“不然怎么能一曲肝肠断？没错我就是江湖久负盛名的，付大侠！”
说完又瞪了眼周贺：“笑什么笑，今晚上就等着我的黯然销魂曲吧你。”
“收拾桌子，吃饭！”奶奶也笑着拍了付辞行的肩膀。
吃饭的时候没再谈论二胡的事，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移到了周贺身上。
于是付辞行就知道了，周贺妈妈回了娘家，早晚饭就基本都在爷爷奶奶家解决。
付辞行差点儿就脱口而出问他昨晚上吃的什么。
他没好奇多久，奶奶就问道：“小贺，昨天晚上你说要跟朋友一起出去，吃了什么？”
周贺的坐姿非常规矩，肩背依旧直挺。
“吃的小面。”他说。
“小面，”爷爷说，“南大街那边新开了一家牛肉面，牛肉切得比大拇指头还厚。”
“付辞行还没吃过，那明天我不做饭了，咱们就去吃牛肉面。”奶奶看着埋头吃饭的两人，欣慰道，“周贺要也是我亲孙子多好，你们俩就是亲兄弟！”
付辞行觉得挺好笑的，因为奶奶不知道她还真有个亲孙子在赶来的路上了。
坐在付辞行一侧的周贺看到付辞行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去，他夹过的那一侧菜付辞行也不会动，迅速干完一碗米饭后就放下了碗：“我吃好了。”
说完，周贺就起身把碗放进厨房，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等大家都吃完了洗碗。
奶奶也没客气：“付辞行来了你就多一个帮手，以后你俩轮天洗。”
付辞行：？？？
“那你走吧，今天我洗。”
周贺一愣，“好。”
“你就知道欺负人家！”爷爷批评他，又朗声道，“小贺啊，留在这儿跟付辞行一起写作业。”
“留什么啊。”付辞行扭头看出窗外，“天都要黑了。”
熟悉付辞行的人知道他的确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要是容易多想的人，就会觉得这是在赶人走了，并不欢迎的意思。
奶奶正准备替付辞行解释两句，周贺没什么脾气地说：“不了，我晚点儿还要去烧烤店。”
付辞行转过头，背对着周贺，懒懒地夹了颗豌豆米，没吃出什么味道。
等周贺走出院子，奶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别欺负他，周贺跟他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的，很不容易，他脾气又这么好，这么懂事。”
“哦。”付辞行回道，舀了一大勺豌豆米进碗里。
直到爷爷奶奶都吃完，付辞行还在桌上面无表情地数着豌豆米吃。
暮色四合，月上枝头，付辞行洗了澡出来在阳台晾衣服，看到住在隔壁的爷爷奶奶，才想起什么：“一楼租给谁了？”
他去年就听说老院子把一楼租了出去，只留下了一间厨房和一个客厅，剩下的房间阻断，连着后院都租了出去。
昨晚上他在窗户后看后院，也没看到有人出来。
“你不晓得自己去认识？”爷爷奶奶在看电视，没开灯，房间的光亮就跟着电视明暗变化。
“哒”的一声，付辞行把灯打开了。
爷爷被晃得眯眼，喝道：“给我把灯关了滚出去！”
“谁住下面啊？”付辞行假装没听到。
“你的好朋友。”奶奶说。
付辞行：……
“关灯。”奶奶催他。
付辞行说：“关灯看电视对眼睛不好，开着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爷爷叫住他：“你没事儿干了？”
付辞行以为爷爷是要问他的作业：“作业都做完了。”
“那你去接小贺下班。”
“我……”付辞行一噎，“下什么班？”
“小贺妈妈身体不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小贺就在他朋友的烧烤店里帮忙，挣点儿生活费。”奶奶说，“这会儿也差不多了，你去也好催他早点回来。”
“不想去。”付辞行说。
“你看起来不是很喜欢小贺。”奶奶说，“但他规规矩矩的，也就昨天不小心动了你的包，还是你爷爷让动的。”
“没有。”付辞行偏头看天，余光里岔进苦楝树高高伸起的一根枝丫。
“你昨天不让他留下来，今天又赶他走，我和你爷爷都以为你不喜欢他。”
付辞行：“……”
“你去接他，也是为了促进感情。”奶奶说，“你要实在不想，那我就和你爷爷去接。”
爷爷盯着电视，目不转睛地点头。
“我去。”付辞行说，“去还不行吗？”
今夜圆月，付辞行在院子里随手拍了一张。
苦楝子的花在风中摇曳，付辞行又闻到了苦楝树特有的苦味。
然后脑海里浮现出了周贺提着菜豆花的样子。
“他不认识路吗？”付辞行双手插兜，仰着头问挂在苦楝树上的月亮，“还要我去接。”
“那待会儿谁送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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