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五章
雾城的夜生活非常丰富，不说好吃街，光是路边的大排档、犄角旮旯里突然冒出来的烧烤店，付辞行一路走过，都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家。
放学回家的高中生会买一块苕皮、豆腐皮，或者烤年糕，还有的烧烤店兼职炸油粽子和土豆饼，香味混杂在一起，勾得人不去，胃都要自己长出脚走过去。
路过的低矮楼房连片，夹出一条窄天，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烧烤店和大排档，付辞行眼前豁然开朗，终于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划拳声、服务员的报账声和喝上头了的客人，打着舌头抱着柱子哭诉……无声的声音在看到店面的刹那间扑面而来，付辞行看到了一个叫“烧烤小王子”的店。
蓝色的大棚圈出大概两个教室大小的场地，穿着黑色短袖的、腰圆膀宽的壮男双手灵活地在烤架后方忙活。
蓝色棚里摆满了桌椅，坐着的人里从穿西装的到光着膀子的，都是成年人的样子，喝上了头就大呼小叫、摔杯子摔碗，服务员只能点头哈腰、好声好气。
而烧烤架旁边的位置，则站着几个穿校服的学生，跟同伴嬉笑打闹着等烤好带走。
就是没看到周贺。
等付辞行走进，发现烤烧烤的大哥不是穿着黑色短袖，膀子上大片的黑色竟然是纹身。
纹身大哥看到来人，先是笑着说了句：“来两串儿？”
付辞行：“不。”
“来烧烤店不吃烧烤，那你来干什么？”纹身大哥还是面带笑容，以付辞行的阅历还不能发现这笑容里微妙的改变。
“找人。”
付辞行说完，纹身大哥就回头跟人耳语道，“砸场子的人来了，跟小贺说一声。”
付辞行在杂乱的声音里只捕捉到了“小贺”两个字，没想到纹身大哥竟然知道自己是来找周贺的，还没问为什么知道，纹身大哥继续说，“小兄弟，怎么就你一个？”
“不然呢？”付辞行想，可能他爷爷奶奶也来接过周贺。
呵，周贺很娇贵？
“哟，看来你很有勇气。”竟然敢单挑周贺。
纹身大哥手上不停，心里的话没说完，扯起嘴角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付辞行：“……哦。”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等着，周贺很快就来了，纹身大哥说：“这小兄弟指名点姓要找你，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周贺看到付辞行，眉头一挑：“是来找我的。”
“你们认识？”精瘦个店员一边往手臂上架烧烤盘，一边轻声问，“之前就有过过节？”
“现在新仇旧恨一起上？”纹身大哥也放低了声音，“你小子不会跟人抢女朋友了吧？”
“是我邻居。”周贺说完，绕到付辞行面前，眼睛里都带着笑，“是来找我的。”
精瘦个、纹身大哥：……
“想吃什么？”周贺带着付辞行往里面走。
付辞行没理他，插着兜冷酷地看着前面。
“我知道了。”周贺说，“你是来给我表演黯然销魂曲的。”
付辞行瞪他一眼：“没胃口，少废话，还要等多久？”
两人的身影混入了杂乱的人群，周贺语气温和态度热情，而付辞行脸臭得跟周贺欠他八百万一样。
纹身大哥和精瘦个店员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怎么回事？”
“这是周贺好朋友啊樊哥。”精瘦个啧啧道，“得多好啊，也没见小贺对咱们这么热情。”
“无情铁拳烧烤一霸，就是要钢铁一样的心，”樊哥说，“不过在他心里，咱们一定也很好，只是为了维持人设，不太好表现出来而已。”
“那那个学生跟我们就是一路人，你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樊哥说：“但你看他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儿，我能误会也太正常了。”
“就是。”精瘦个说，“他拽什么，我们长得很丑吗？”
樊哥跟他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后一掌拍他头上，“看我干什么？老子的青龙纹身是宇宙最帅！”
……
“再等等。”周贺说完，转身进了一个小房间。
付辞行百无聊赖地坐着，不想玩儿手机，往后瘫坐在椅子里，看到精瘦个最多的时候两手臂摊直了，能端六盘烧烤还不漏油。
耳朵也自己支棱着，各种八卦就往脑子里输送。
“哎，就是那个烂尾房啊，背时的开发商！”
“老婆，哎，是是是，马上回来啊，好好好好，别锁门别锁门，好好好好……”
“老兄，患难见真情，你就是我亲哥！”
“媒人跟我说了个寡妇，老公得肺癌死的，我承认我是穷了点儿，好歹是一婚啊！”
“你还缺了只手掌嘛。”
“还是比薛五强，他看上那个疯婆娘，仗着长得不错，还瞧不上他，当面甩脸子！”
“哪个疯婆娘？泼辣啊？”
“啧，就是疯子，精神病，被男人甩了，脑子就出了毛病。”
付辞行眉角一跳。
隔壁桌喝上了头，兴致勃勃地还在说：“就那个，她儿子就在这儿打工嘛，白天上课，晚上过来。”
“一个学生能干什么，听说就是个穿串串的。”
“母子都长得好哟！”有人嘿嘿一笑，“去入赘当个金龟婿。”
“等钓个有钱人，母子两个恐怕是都要嫁过去。”
“入什么赘，我听说好多老太婆都喜欢年轻的，捞点儿快钱也不是不行。”
说完，那一桌就都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草。
付辞行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什么？”精瘦个观察许久，一见不对就赶紧小跑着过来。
隔壁桌的也收拾了东西，趁着精瘦个过来：“付钱！”
“刘叔又来照顾我们生意呀，这才月初就吃了好几次了，还是注意身体哈，烧烤吃多了致癌。”
精瘦个转了个弯，点头哈腰送人结账。
不能砸人买卖。
付辞行又坐了下去。
但看向刘叔那群人在前面付钱的背影，又觉得真的很憋气，他骂人的词汇很有限，想半天才憋出一句“傻逼”。
等精瘦个再经过时，付辞行拦住他问：“周贺在你们这儿是干嘛的？”
既然周贺都没跟付辞行说自己是烧烤店的老板之一，精瘦个想，那他肯定也不能说。
他说：“小贺在我们店里主要负责安保。”
付辞行明显不信：“……你们还要安保？”
“怎么不要？平常有客人喝醉了上头，起哄什么的，就容易动两下手。”陈敏骄傲地挺起胸膛抬起头，“小贺可是远近闻名的无情铁拳烧烤一霸！”
看着付辞行皱起眉头，陈敏还怕周贺被朋友误会，又解释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们是正规经营，小贺在这儿就相当于定海神针，这南郊一片儿谁不知道他，每天来露个面，别人就知道我们店不是好惹的。”
既表明了周贺不是随便就打人的暴力狂，又暗示了他周贺不是好惹的。
“当然，小贺还是个学生，就算有谁来挑事儿，他也从不跟人动手，那都是讲道理，雾中最好的班的学生，素质必须是顶天立地的好啊！”
刚说完，另一边就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陈敏还没回头，扯起嗓子就是一声：
“小贺——！”
小贺正拎起那位叫刘叔的人的衣领，闻声连头都没回。
从不跟人动手的小贺？讲道理的小贺？
付辞行从鼻腔里冷哼一声。
陈敏瞳孔一震，正要过去拉架，付辞行拦住了他。
“干嘛？”
“叫、叫救护车？”陈敏说。
他只看到过两次周贺打架。
第一次是店刚开业，由于味道好服务热情，抢了附近烧烤店的生意，一群人就来砸场子。
第二次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几个男人坐在一起不知道讨论什么，周贺忽然就跟人打起来了。
两者有个共同点，都是周贺单方面揍人。是连对方拿着刀，周贺都只是受了一点点擦伤的程度。
说话间，那边已经停了下来，剩下个刘叔坐在椅子里，周贺拍拍他的肩膀，用不大的声音说：“刘叔，地上滑，你小心点儿。”
陈敏松了口气：“虚惊一场，原来是乐于助人！”
付辞行却看到那位叫刘叔的，喉结猛地滑动，双眼睁大，分明是被吓到的表情。
周贺朝付辞行走了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跟他说：“走吧。”
“那小贺再见啊。”陈敏说。
“卖得好的那几样我都串好了，放在冷冻柜里，待会儿缺了你提醒他们补。”
“好好好，再见再见。”陈敏说。
路过樊哥旁边：“小贺，回去好好学习！”
“还是个学生啊？”新来的客人好奇。
声音被付辞行抛在身后，还能听到樊哥那粗犷的大嗓门，生怕少一个人听漏了：“害，算不上什么，也就勉勉强强混进了雾中最好的班！”
付辞行心情很复杂。
但他一向是“关我屁事”的心态，管周贺是个老好人还是装的老好人，不关他的事。
谁还不能有个双面面孔了。
“我开车吧。”周贺冷不丁说了句。
“你会开车？”付辞行回头看他，表情怀疑。
他们还没走远，烧烤棚旁边竖起的探照灯打过来，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周贺整个人都立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的声音很平和，完全看不出来五分钟前他还把人半提着威胁过：“是烧烤店平常买菜用的，我年初十八岁生日，也拿到了驾照。”
付辞行半信半疑的跟着他绕到了后面的巷子。
在看到周贺说的那辆车后，付辞行就知道，他不应该抱有太大希望的。
眼前红色的三轮车，由于颜色过于正红，在几乎没有灯光照到的角落，能显出了明显的轮廓。
“……”
“坐前面吗？”周贺双手握住方向盘，往旁边挪了一下。
正常学生体型的两个人挤挤也能坐下，但周贺超过一米八五的身高，一坐下去基本上就占了三分之二还多。
虽然他很努力往旁边坐了。
付辞行没说话，翻进后边的车斗：“走。”
周贺看着他干脆利落的背影，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愣着干什么。”付辞行催他，“赶快。”
坐这种三轮车的经验对付辞行来说还是挺新奇的，周贺应该也是第一次载人。
不然怎么会打了好几次火，还没有启动。
“你他妈到底会不会？”付辞行不耐烦地探头，“不会就走着回。”
“嗯。”周贺四平八稳地答应，没有一丝慌乱的终于打好了火。
付辞行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能察觉到周贺在刚从烧烤店出来的时候，总体来说是一种比较低落的情绪，但刚刚回答的那一声，又明显是好了。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刚刚打了好几次的火。
这发泄情绪的方式可够独特的。
四月的夜风残留了白天的热气，扑在脸上的时候有种离夏天不远的感觉。
但实际上，距离夏天还有漫长的梅雨季要度过。
付辞行坐在车斗里，想起老电影里常有的场景，角色坐在拖拉机还是什么机的后面，个个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
付辞行想到自己笑得美满的样子，没忍住傻乐了。
靠近城市一侧的天空映出彻夜不息的光亮，另一边漆黑的天空偶有闪电划过。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半。
“明天要下雨。”付辞行喃喃道。
“什么？”周贺听到他的声音。
“你耳朵这么灵？”付辞行奇了。
“唔，还好。”周贺回道。
付辞行以为周贺把自己顺路带回去，两个人会在分叉口分别，然后明天学校见。
没想到周贺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付辞行在游荡着苦楝子味道的空气中跳下车，回头跟周贺拜拜。
“你走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傻着干什么？”付辞行懒懒地掀起眼皮，一副没心肝的样子，“你该不会说你住我家？”
周贺好像要说什么，在付辞行咄咄的目光下，最后什么都没说，道了句“晚安”，就调转车头离开。
这次一次就点燃了火。
付辞行记得爷爷说自己没礼貌的事，这次就非常有礼貌的等在门口，等着红色三轮车慢吞吞的车屁股驶过拐角，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回到楼上爷爷奶奶都睡了，付辞行轻手轻脚地开门躺进被子里，脑子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怎么都睡不着。
直到静谧的深夜响起一声犬吠，紧接着后面院子的门开了。
付辞行翻身起床走向窗户，心说终于能知道后院租给了谁，竟然让他爷爷奶奶都把卧室搬到了楼上。
院子里。
一盏莹莹白光亮起，一个挺拔的少年立在门口，冲着疯狂摇动尾巴的大黑狗竖起了食指，大黑狗立马安静了下来。
桌上的电子钟在此时跳动一下，显示出此时正是11点53分。
是刚好够周贺开着三轮回去、再走回来的时间。
啧，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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