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夜里十一点钟，罗冬雪还没睡。原因就是两个字，“纠结”。

        如果他知道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一切，他宁愿跟学校告病假在家待着。

        “啊咻！——”正在床上苦恼的他，冷不防又打了个喷嚏，声音也超大。

        只不过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陪伴他的只有看着明亮实则冰冷的床头台灯，已经睡着了的台式电脑、厨房里那个大得能装下三个自己的冰箱的嗡嗡声和家里一切静止的东西——没错，自己躺在床上，却能听的见厨房里冰箱的制冷通电声音。

        床头上的闹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让心烦意乱的罗冬雪更加的郁闷，他干脆起了身，把窗台打开，把闹钟放进了窗户外面那个花台上，然后猛地关上窗户。躺进温热的被子里面，他却依旧睡不着。

        想了想，他披上了一件长袖衬衫，出了卧室，来到了厨房里，打开了炉灶，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和一块姜。把姜放在案板上随意切了几片，放在一个小奶锅里，然后又倒入了可乐，用中火慢慢煮着。

        家门突然想起了一阵钥匙的声音，不过响了半天，门也没打开。

        罗啸春一扭头看着防盗铁门，叹了口气，然后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怎么才回来啊？”罗冬雪打开门后问道。

        “我不是给你发过短信告诉你了么……”罗颖嗣喝得烂醉，脸上通红，浑身都是酒气，走路都都不稳，罗冬雪连忙去扶。

        “那个……没看，手机被老师给没收了……我勒个去！又喝这么多……我的天呢！我有时候真以为您现在不是搞房地产、是在开酒厂呢！”罗冬雪一边扶着老爹往客厅的沙发走，一边说道。

        “什么酒厂……手机被老师没收了？”罗颖嗣问道。

        “啊！开学第一天，新老师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点我身上了！”罗冬雪没好气地说。

        “哈哈哈，要我说啊，就你们这帮坏小子臭丫头们的，就应该被人整治整治……我说啊，你就因为一个手机所以还不睡？”

        “……睡不着。”说着，罗冬雪还咳嗽了几声，“咳——咳咳……”

        “伤风了又？告诉你把你们长袖校服套上，你不听……”罗颖嗣被罗冬雪放了下来，躺在沙发上，缓了缓神儿：“……嗯，有可乐煮姜的味道！……给你老爹也来一碗！”

        “拉倒吧，在外面胡吃海塞，回来还跟我抢食儿？我给您泡杯参茶吧！冰箱里就那么一罐儿可乐了。”罗冬雪接着问道，“爸，您这到底是是去哪儿了？跟谁啊这是？”

        “嗨……没谁……就生意上的饭局呗……”罗颖嗣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半空中比划着。

        “呵呵！您不会又是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去了吧？”

        “臭小子……你老子什么时候自己一个人喝过闷酒？——都是生意上的朋友！”

        罗冬雪听罢，撇了撇嘴。自从罗颖嗣跟秦川雪离婚之后，他总去喝闷酒。次数不算多，不过一个月也能有个三四次。有时候一个人喝，有时候一帮人。实在没人找了就去找罗颖迩喝酒，可每次大酒鬼二伯每次都嫌弃跟他这个弟弟喝酒，因为跟颖嗣喝酒实在忒没意思：颖嗣虽然十年来没事总整两口，但是酒量一点儿不见长。如果是啤酒，三瓶之内，绝对找不着北。经常是在罗颖迩家里，还没划几回合拳、花生米还没吃几粒，罗颖嗣已经睡过去了。

        “您说您吧，没那海量，还总去喝酒去……”罗冬雪一边埋怨着，一边帮着罗颖嗣把西装外套和皮鞋脱掉，脱外套的时候，罗冬雪在臭烘烘的酒气中嗅到了些许带着茉莉香的香水味，还在老爸脖子上看到了一个樱桃红色调的口红印。

        很熟悉的香味，很熟悉的唇彩。

        “嗬！还生意上的事情！”罗冬雪一边在门口的鞋柜衣柜旁整理着，一边笑着说道：“我要是没猜错，今天您这饭局上姗姗阿姨也在吧？”

        “瞎说什么呢……快点儿，先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我跟你姗姗阿姨那是……是‘纯洁的革命战友情谊’……小屁孩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别……别老瞎说……大人的事儿……没大没小的！”

        “行，不说了不说了！”罗冬雪笑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找了个杯子给罗颖嗣倒上。

        罗冬雪说的那个“姗姗阿姨”名叫容姗，是罗颖嗣十年来的……好朋友？或者说手下？再或者说合伙人？罗冬雪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她和老爸之间的这种关系。

        如果按照最表面的关系来说，容姗是旷野实业集团的总经理，老爸则是董事长。

        姗姗阿姨的个子很高，长得也很漂亮，新月眉瑞凤眼、高鼻梁瓜子脸，身材修长，很符合罗冬雪所理解的婀娜的标准，她永远都是乌黑亮泽的披肩发，永远都是看着很光亮立体的嘴唇。她待人很好，工作时对待上司不卑不亢，对待同事和下属时威严中也是平易近人。工作以外，所有人都爱和她谈天，尤其是罗冬雪，自从老爸和老妈，不，和那个女人离婚之后，对这个姗姗阿姨更有一种亲近感，跟她几乎无话不谈。罗冬雪很喜欢看着姗姗阿姨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凹下去的法令纹和嘴角凸显出来的酒窝，让罗冬雪觉得那种笑意里面，有一种淡淡的微妙的母爱。

        十年来，罗颖嗣的公司经历了风风雨雨、大起大落，一步步发展到现在成为东北地区的一方豪强，姗姗阿姨在这十年间也从最开始的助理做起，一步步到了高级行政助理、秘书、然后是行政副总、直到现在的总经理。这期间，很多人加入了旷野实业，又有很多人从这里离开，而只有姗姗阿姨一直在这里，从二十几岁起就跟着旷野实业和罗颖嗣共进退，把自己的十年喜怒哀乐全都交给了这间企业，或者说，交给了罗颖嗣。

        其实罗冬雪很清楚，包括容姗本人也多少都透露过，她对罗颖嗣很是倾心。可是老爸对她是什么态度呢？罗颖嗣没有提过半点儿。自从罗颖嗣跟江苑卿离婚之后，罗颖嗣身边其实出现过不少女人，各种年龄样貌、怀揣各种心理目的的都有，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都被罗颖嗣一一化解，拒敌千里之外。罗冬雪觉得，老爸可能是真的被那个自己应该管她叫“妈”的那个女人伤透了，因此罗冬雪觉得，老爸跟姗姗阿姨之间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即使有什么，也仅仅处于红颜知己的地步，老爸从来就没得手过，或者说，老爸从来就没让谁得手过，即使是偶尔喝得酩酊大醉，罗冬雪帮着老爹收拾衣服的时候看到手背上、脸上或者脖子上有个口红印。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估计罗冬雪应该是第二天才能看到老爹回家来。

        有的时候，罗冬雪倒是真希望老爹跟谁沦陷一把，而不是每一次老爹都是醉醺醺地一个人上了出租车然后一个人站在外面拿着钥匙往门上画符：一来，在外面一夜，不管怎样，和谁在一起都算有人照应，二来，自己也不用在半夜十二点左右帮着老爹换衣服还泡参茶，折腾一通。

        罗冬雪端着参茶进了老爸的卧室，卧室里除了简单的布置以外，空气中甚至有一股寂寥的气氛在房间里飘着。冬雪放下参茶以后，却听见厨房里扑了锅，仔细一看，可乐汤汁已经溢出了一小半。罗冬雪赶忙关了火，然后又拿了抹布擦了擦，接着赶紧把老爸趁着他还没睡的时候，扛进卧室里。

        “爸，先别睡啊！待会儿把参茶喝了听见没有？就这么睡了，明早上你还得头疼。”冬雪说道。

        “……嗯……嗯，没事，甭管我了……”

        “嘿，还甭管你了，你这说话舌头都打架了……”说着罗冬雪把老爹往床上一放，然后帮着他摘了领带和皮带，又把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以及手腕上的衬衫扣子全都解了开，然后又说道：“记着啊，待会儿把参茶喝了，清醒一会儿就去洗个澡。”

        “……行了……你去睡吧，明早还得上学呢！”罗颖嗣用尽全身力气说道，然后就开始打起呼噜。

        罗冬雪摇了摇头，然后把卧室的床头灯调暗，接着除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忙活了一通，喝了姜汤，冬雪还是睡不着，纠结依然。

        这纠结，要从早上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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