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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透过器材室的窗能看见底下一个又一个小蘑菇头慢腾腾地往操场移动。

        朝野垫了张纸坐在窗台,一腿屈膝一腿散漫地杵在地上晃,两眼专注地盯着底下的人。

        正午的光充沛的倾洒在少年身上,为他渡上轻轻摇曳的温柔光。

        他瞧了半天,等到路恩走出来消失在视线里才眷恋地从窗上移开眼。

        赵浩扬在一言难尽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切换,手底下抓着个瘪气的篮球“哐哐哐”往地上锤。

        朝野终于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不怎么在意地往这瞄了一眼:“你什么表情?”

        呦,爹发现自己有个野儿子了。

        “我……”刚开话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赵浩扬吸吸鼻子顿觉不太妙。

        “感冒了?”

        “你还好意思问这个问题。”他昨晚折腾一顿大半夜窝在沙发上差点被冻成球是为了谁,又是谁刚刚无视了他整整十分钟,六百秒。

        一腔热血被晾的透心凉,本是故意不说话等野哥发现自己的赵浩扬这回真不想说话了。

        他想把自己错付的父子情尽数薅回来。

        朝野被怼了疑惑地挑挑眉:“你神神秘秘的到底想干吗。”

        赵浩扬见台阶就下,一闭眼一提气小小声说了一句:“我昨晚……都看见了。”

        说完赵浩扬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

        “啊,”朝野没当回事漫不经心应了一句,掏出手机点开绿色的app,等待更新的时间里他抬头又随意补了一句,“没打算瞒你。”

        赵浩扬被朝野憋的像只上蹿下跳的猴:“不是,这是你打不打算瞒我的事吗?”

        问题在这吗。

        “我,我,”赵浩扬指着自己,“我当时没睡着,我就这么坐在沙发上。”

        “我知道。”

        正在演示自己当晚坐姿的赵浩扬呆住。

        “我知道你在后边,说了没打算瞒你,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他。”

        器材室被“洗劫一空”,朝野的尾音撞在墙上传来混沌的回音。

        赵浩扬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比划半天憋出来一句:“喜欢谁?”

        “路恩。”

        朝野承认的坦荡,一点都没有自己刚刚出了个柜的自觉性。

        人在某些本性上是很难改变的,上辈子路恩常说他这个人过于自我很难学会换位思考,现在想来依然如此。

        朝野想做的想说的一向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而这个别人囊括父母,兄弟,上司和不相干的陌生人。

        眼前的赵浩扬已经被朝野的直白冲击地脑瓜子冒金星。

        他一手扶着桌一手抚额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跟朝野除了晚上几乎都待在一块,怎么奸|情发生的时候衬得他像个泥足巨人。

        朝野随口扯:“上周吧。”

        “上周你不还骂他就是个能装的小白脸吗!”赵浩扬声音都嚎劈叉了。

        “哦,那就是这周。”

        ?赵浩扬声线吓出十八个弯。

        “咋的?爱情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毫无征兆?”

        “势不可挡?”

        赵浩扬穷尽毕生所学硬凹了仨成语,跟朝野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对上脸皱成一团,他把球摁地上满怀最后一丝丝希望问:“野哥,你能不能给我详细仔细地展开说说你这个喜欢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如果你理解的喜欢是想牵想抱想睡,”朝野停顿下,“想每天第一眼都能看见他,那就是。”

        朝野点开微信里的个人信息,他把万年不动的“我是帅比”删掉,换了新的id——路。

        觉得单字差点意思,朝野轻轻点了点屏幕又在前边添加一个字。

        看路。

        然后摁下保存。

        他把忠诚的喜欢藏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显眼到某人抬抬头勾勾手就能碰得到。

        赵浩扬头皮那点麻劲还没过去,他双手抄起来蹲进墙角。

        “为啥,为啥是他呢。”赵浩扬目光呆滞地念念叨叨,他还没能把这个残忍的事实消化完不是因为歧视同性恋,他只是觉得但凡换个人都没这么难以理解。

        路恩以前嘲过他是个水娃,俗称脑子有水,赵浩扬现在觉得脑子里晃晃荡荡的也不一定是他。

        朝野以为是提问,挺认真想了想:“这要怎么说,那我问问你,你为什么喜欢范西?”

        “那肯定是因为我女神好看啊。咳,高一篮球赛的时候我被打手裁判瞎了狗眼没判,打我手的狗|逼还挑衅我,她……她突然跳出来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我就觉得我不会遇见比她还帅的女孩子了……”赵浩扬突然回过味来,“是我问你,你问我干吗?”

        “跟你理由一样啊,他太帅了。”

        赵浩扬被他坦荡荡的颜狗做派膈应到了,怒喷道:“你个没原则的颜狗。”

        朝野没生气还非常赞同的点点头,最后在赵浩扬纠结焦躁交织的复杂神情下说了实话。

        “我记得,”朝野回忆他上辈子的第一次心动,“他毫不犹豫跳进水里救猫小心翼翼的样子太帅了,他冲着虐猫的杂碎挥拳的样子特别带劲,我那天在桥上从头看到尾,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个人是我的就好了。”

        朝野越回忆越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喜欢不能用写论文的方式表述,没办法严谨,也很难说一个严肃的理由。就像你对范西动心一样,我看到了他从桥上腾空而下跃入水中的样子,我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喜不喜欢是个玄学,遇见了就是命里该。命运只是恰如其分地告诉你,爱情的轮|盘转到你了,愿不愿意都要接。”

        也许是头一回见野哥动心的样像个即将把自己埋土半截的恋爱脑,也许是他纯粹个人主观上太讨厌路恩,赵浩扬硬着头皮想拦一拦,但野哥话说到这份上,他知道拦不住了。

        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的喜欢高贵,也不是独独他的喜欢了不起,人间喜欢千万种姿态变化,赵浩扬却懂大家的喜欢里一点点相通的地方。

        喜欢就是喜欢,它不由己控。

        赵浩扬仰着头看向那个曾经在他眼里又傲又野的人,他突然有那么点小窃喜,因为再牛的人遇见喜欢的人都这么俯首称臣,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怎么像个舔狗了。

        大约是觉得有伴以后心里硬气三分,赵浩扬大逆不道地想野哥接地气了,用书上的话怎么说来着,赵浩扬拧眉苦想了半天想起了那词——入世。

        人有的时候,有软肋不那么无所不能才比较可爱。

        他觉得野哥现在挺可爱的。

        “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藏,也不会嚷的全世界皆知,但至少我不想瞒着父母和朋友。”

        男生靠着墙,低淌的声音沉如磐石。

        “我喜欢他,我非常非常喜欢他,”朝野知道他难以接受,“老赵,不用试图理解我也不用接受……”

        “我怎么不能接受,”赵浩扬从地上腾的起身,“你瞧不起谁呢。你不就是喜欢一男的吗,这年头凭啥俩男的不能谈恋爱,我野哥这么好凭什么配不上路恩,你俩顶配,绝配!你抓紧点把你那一撇解决了,以后我们四个人还能一块玩,过个十几年我闺女儿子多俩干爹那不是爽到起飞。”

        少年人的表达足够赤诚与坦荡,在朝野第一次勇敢出柜的时候,给于了最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朝野笑骂了一句,眼圈有点红。

        操场遗留的改建用剩的排水管道,此时已被牵牛藤蔓缠绕了大半,路恩转了一圈找到一块尚未被包围的位置,顺势一躺。

        地中海今天巡查高一高二,没空撵在腚后揪耳朵逼他们跑步提升那几乎可有可无的身体素质,所以被撵来操场的几个人出溜钻进犄角旮旯,愣是没一个上跑道。

        小崽子们在教室里低眉耷眼的有多乖,背地后就有多阳奉阴违。

        路恩活动活动躯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风鼓过密密匝匝的绿叶,蝉兵站上最后一班岗,发音膜疯狂地震动,于千万树梢求得雌蝉青睐。

        夏末生命力的流逝似乎并不能阻挡它们求偶的步伐,路恩被吵的烦躁,眯着眼顶着正午直射的太阳光冲最近的树扔了块石头。

        然而这点聒噪的小插曲没能给它们带来丁点震慑力,反而涌来一波比一波更强的音浪。

        路恩叹口气把眼闭上了。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喝醉了会断片,回忆昨晚种种大脑一片空白,但他丝毫不怀疑周渊讲他酒后发疯的真实性。

        因为做梦都想在武力上赢朝野,是周渊从来都不知道的他的小心思。

        酒后大概是解放了他的本性了。

        路恩垫着胳膊,揪了一朵枯萎的牵牛花,他晃了晃,戏精似的捏着声音:“你枯了,是不是不让我道歉的意思。哎,好来。”

        清早盛开正午枯萎严格遵循生物规律却意外背锅的牵牛想活过来踩他。

        “干嘛呢?”

        路恩听见声把花往草里一扔,闭上眼恢复一脸深沉相。

        范西歪歪扭扭地找了块落脚的地方:“日光浴?”

        躺着的人睁开眼,无神地眨巴两下:“我浴个头。”

        “那你躺这干吗?也不怕蚊子咬……”范西跺了跺脚,在裸|露的皮肤边挥了挥。

        “都9月了哪还有……”路恩撑着水泥管道坐起来,低头看见手臂上的大包话噎回去一半。

        日,还真有。

        路恩面无表情的在包上掐了个十字。

        “看你一上午都有气无力的,说说吧,你是不是碰见什么事了?”范西靠在管道上,细腰贴近圆弧弯出优美的身形,“如果是家里的事就算了,我也帮不上忙。”

        以为自己装挺好的路恩挺直的脊背突然松下劲,双臂支在腿上搓了搓脸,他歪着头只露出一只眼睛:“我昨晚喝醉了。”

        “然后呢?”

        “然后就一不小心,无意之中,”路恩在逼视之下选择摊牌,“我蓄意,蓄意跟人动手了。”

        “受伤了吗?”范西从头到脚的瞄。

        “那到没有,因为对方没还手。”复杂的情绪涌动,路恩摊开手目露迷茫,“重点就在这,他为什么不还手?”

        范西不太理解路恩的难以置信:“正常人都不会跟喝醉的人计较吧。”

        “为什么不计较,谁要仗着喝酒跟我这那的我大嘴巴子抽他。”

        “你怎么还很希望对方还手的样子,一般喝醉的人可打不过人家清醒的……”

        “输赢无所谓,关键是他昨晚一动不动,那我今天不就必须要跟他道歉吗?”

        范西回过味:“啊……你是不想道歉……”

        路恩绝望地扭过头小声抱怨:“一想到是跟朝野这个傻逼道歉我头皮都疼……”

        范西耳朵尖,倏地凑过来:“你打的人是朝野?你那个竹马?”

        路恩“哎哎哎”地急了:“什么竹什么马,别瞎说……没有这回事。”

        男的跟女的从小一块长大那叫青梅竹马,男的跟男的算什么,竹马竹马?

        这不是有病吗这不是。

        “周渊不是说你们住同一小区吗,同一单元,还楼上楼下,双方母亲又都是闺蜜,哇要素齐全……”

        路恩知道范西口中的要素是什么意思,他跟范西俩人这几年谁看了好看的小说都会给对方留个言,而他们看的小说无一例外都是得按——耽,么a——美。

        耽美,男色。

        他跟朝野这种看不上眼又偏偏从小认识的设定,简直是小绿江校园文里的标配。

        “打住吧,”路恩及时叫停,“就俩八竿子抡不着的邻居,你跟你邻居关系好吗。”

        范西点点头,笑得无辜:“很好啊。”

        ……

        路恩望天:“但我跟我楼上的邻居,势同水火。”

        和平是短暂的,他俩对立才是永恒的。

        路恩从管道上跳下来捋顺了两下折出皱的衣角。

        “你们关系不好吗?”范西问。

        路恩答的干脆:“不好。”

        范西愣了一下:“那你俩同桌不会打起来吧。”

        “会,什么同桌?”路恩不明所以。

        范西停顿两秒,担忧地看向他。

        “我大课间去老杨办公室的时候,咱们班新座位表已经排好了,”范西两根分开的食指和无名指缓缓贴近并住,“朝野是你的新同桌。”

        路恩:“……”

        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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