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冬令营（二）
岳东升愣了愣，昏暗中眸光流转，过了一会儿鼻间发出一道气声，像是笑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胜负心了？”
温暖收回视线，侧头看他。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也不说话。
岳东升勾起的嘴角慢慢坚持不住了，他总算舍得把手从衣兜里掏出来，摸了摸鼻子，假装咳嗽了一声，“起来吧，不会真受伤了吧？”看她淡定的跟没事人一样又不太像。
温暖躺也躺够了，身上凉飕飕的，再躺下去估计后背就被冻住了。跟国外丧尸片里的丧尸一样摇摇晃晃的坐起来，别说，此情此景要是冰面上再起一层雾就真的有那氛围了。
岳东升跟她一起站起来，相当没有眼力见儿，也不知道搭把手，就那么干看着。
温暖双手撑着膝盖，虽然没有受伤，但摔的这一跤并不轻。上了年纪就是这样，肉质松散，比不得皮肉紧实的小孩子。这一摔她屁股差点儿碎成八瓣，得亏这阵子她也摔皮实了点，不然今天怕是要在岳东升面前出丑。
在岳东升面前出丑？这比在韩冰面前出丑还要可怕。如果爱面子也分对象的话，岳东升绝对会排进她榜单前三名。
她弯着腰悄悄吐了几口气，也不敢呼痛，直起身来又是一条好汉。
“你把冰面踩脏了。”岳东升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温暖不得不使劲抬头看他。
岳东升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你良心呢？我这是关心你才过来的。”
“你最好擦干净。”
再见岳东升，那些儿时的记忆还没来得及出现，他一如既往不留情面的语气就率先冲到了她面前，把那点因许久未见而生出的小感想一下子挤掉了，连带着她说话也不由自主随便起来。
她背靠护垫，看岳东升真的找来了拖把，化身清洁工，弯腰在那里埋头苦擦，可谓任劳任怨。
温暖这才得闲揉了揉被摔痛的地方，小声吸着气。
“你怎么来了？”
“放假了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呗。”
“大晚上的？”
“你不也是大晚上过来吗？”
岳东升收拾完，一边往后退一边擦着根本看不见的脚印。
“这是闭馆时间。”言外之意是他不可能闲得没事这时候过来。
“馆长说的。”岳东升把拖把放下，毫不犹豫地就把馆长“出卖”了。
岳东升什么时候跟馆长见过面？
他没再上冰，走到靠垫旁，跟她一样靠在上面。
两个人背对背错开各靠一边，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早知道你这么积极，我就跟老板说了。”
“说什么？”
“说借你地方训练啊。不然你去哪儿？去公园跟大爷大妈们挤一处？再说，那湖可还没结冰呢。”
温暖斜眼看了他一眼，听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大话。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岳东升跟老板有什么特殊关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拆他的台，“跟你说就能让老板把地方借出来？”
“他这几年可没少拿宋教练还有吕铭飞他们几个出了成绩的做噱头宣传。”
原来是这样。
宋教练他们被老板单方面当成了吉祥物，还有吕铭飞，竟然也在宣传单里占了一席之地。
“那你呢？没提你？”
“提我就不只借场馆这么简单了。”
温暖搓了搓胳膊，表示受不了岳东升的自恋。
岳东升“风光”的时候，这里还没什么人。岳东升“失意”之后，她也不常来这里了。所以她对周围人关于他的评价并不清楚，是像网上的人一样对他嗤之以鼻，还是压根儿毫不关心？又或者像他描述里的滑雪馆老板一样，对他始终如一？
她想了想，随后摇摇头，把这些突然蹦出来的有的没的的想法通通丢出大脑，现在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他们谁都没有控制人类脑电波的能力，人的想法是自由的，有时候连法律都没有办法左右，他们又靠什么堵住这悠悠众口？更可况，放眼四周，从来不缺乏以和所有人背道而驰而彰显自己特立独行的人。
没办法，也没必要。他们又不是人民币，没本事做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聊了几句休息得也差不多了，温暖正了正头盔，心想反正岳东升也在，正好。
她刚想扭头，头盔上突然多了一份重量，还使劲压了压，压得她脖子都弯了三厘米。
岳东升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伸出五指山，拍了拍她头顶，说：“行了，你也是杞人忧天，有我在你还会输？”
……
这场冬令营声势浩大，相关部门还专门弄了一个“开营大会”，各路媒体记者蜂拥而至，相机快门声喀嚓作响，声音都重叠了，闪光灯都晃眼。
说实话，寒冬腊月，室外冷风嗖嗖得刮着，周围光秃秃的没什么绿色，看着一点儿都不美观。得亏正值春节，街上有灯笼彩灯点缀着，不然看着真得很凄惨。
京市十三个学校选出来的二百六十七名学生齐聚一堂，穿着统一分发的营服站在那里“受训”。或许也是出于美观考虑，给他们发的衣服特别靓丽，女生玫红色，男生天蓝色，好不好看全靠脸。
地理上讲，中国幅员辽阔，光土地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地形复杂多样，以至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偏偏处在不同阶梯、不同气候带上的人却在“开会”这件事上无比统一，出奇一致的枯燥乏味。
台上的人跟回转寿司一样，过去一盘又有一盘。第一个上来讲话的某领导也不知道是没说尽兴还是怕人们忘了他，临了又上来了一次。
温暖他们的手都鼓疼了，脸也被风吹得生疼，脚后跟也酸疼得不行，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眼看就要重见天日了，领导一出来直接变成日月无光。队伍里有好几个人没忍住，哭爹喊娘叫了好几声，被耳聪目明的带队老师瞪了。好在这这次谈话只有五分钟，领导说完的时候，所有人都报以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
外国学生代表们还没有来，“选手们”被提前两天被拉到了营地，主要任务就是排练流程。温暖他们这些有运动特长的提前熟悉了一下场地，能在营地直接比的项目还可以上手练一练。
兰意虽然不喜欢看别人两副嘴脸，但对于之前的层层选拔却没什么异议。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只要是比赛就有胜负，那为什么赢的不能是自己这方呢？
志愿者们更“可怜”，之前需要集体培训礼仪规矩，现在来的比他们还早，每天就是布置各种摆设，擦桌子扫地，杂事一堆，早八晚五，比上班族还累，但看他们好像都挺甘之如饴的。
温暖一直觉得“志愿者”是个神奇的名词，能让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化身十项全能手，也能让不满加班的人心甘情愿地工作十小时以上且没有报酬。后来她好像有些明白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有情饮水饱”。
冬令营活动被分成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体验中国传统文化，第二部分交流比赛，第三部分游览京市特色景区、品尝特色美食。
过年的活动各地都不一样，但说到代表中国特色的，少不了写春联、剪窗花、做灯笼、包饺子……
志愿者们多才多艺，还做了中英双语海报，配合着讲解，看来提前做足了功课。
“再过几天，就是我们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
春节两个字是用中文说的，外国人看中国总觉得它带着东方古国的神秘感，对于独特的方块字也充满好奇，几百号十几岁的青少年瞬间变成了牙牙学语的小孩子。
母语发音位置的不同导致“小朋友们”说起来无比别扭，自己人听起来也十分费力，有说“zhunjie”的，有说“zunchei”的，虽然说得不好，但都学得津津有味。
过了几分钟，老师跟上课点名一样，叫了几个人展示刚才学的成果。被叫起来的人都挺落落大方的，特别骄傲而且自信地展示了一番，有的说完还现场求表扬，老师不说“verygood”就不坐下。不得不说，论自信还是要看某些外国人。不管他真实水平如何，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他觉得自己不错，那他就是全场第一。
志愿者换了英文继续讲解，“chunjié，直译为springfestival，也叫做chinesenewyear，或者lunarnewyear，虽然叫法不同但都是中国春节。春节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尧舜时期，直到两汉成形，经过代代推展，各种传统和习俗逐渐丰富成熟，也被固定下来，最后命名为‘春节’，可以说有着四千年多年的历史。从古至今，中国周边很多国家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逐渐接受并将它作为本国一个重大节日进行庆祝。作为中国人，我真的特别骄傲，也特别开心自己国家的传统文化能被别的国家的人这么喜欢并且珍视，也谢谢这些国家的人把中国的春节推向世界，让全世界更多的人都知道中国的春节，喜欢上中国的春节。”
“春节的习俗有很多，要贴春联、放炮竹、守岁，饺子、红包、拜年也是必不可少的，根据地区不同，各种风俗也不太一样，有的地方过年祭祖，有的地方过年舞龙舞狮……”
刚才一段介绍算是抛砖引玉，接下来的活动顺理成章地围绕着“春节”展开。
一屋子的人正听得入神，各种惊叹不绝于耳，一看到饺子和满桌年夜饭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满眼写着“想吃”两个字。得知下一项活动是“写春联”而不是包饺子之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这点小情绪很快就被书法选手们的笔走龙蛇化解了，一人领了一份笔墨纸砚就开始挥毫泼墨。专业选手们以一当十，逐一指点，其他选手和志愿者们也参与进来。到最后，每个国外的交流生都有了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墨宝，一份是自己写的，一份是选手和志愿者们写的。
到了万众期盼的包饺子环节，中方老师们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会是一场“恶战”，早就做好了准备。桌子上、地面上都铺了透明塑料布，煮饺子用的是电磁炉，拒绝食物残渣和明火，保护我方卫生和安全。
温暖和朱颜找了个外国友人少的桌子，埋头奋力包饺子。
上次跟人一起包饺子……好像还是去年春节，在郊区跟爷爷奶奶一起。
但要说跟温霆和程筱云一起则要追溯到六年级，那年春节是他们全家最后一次一起包饺子。上了初中，他们虽然还没离婚但已经是貌合神离了，过年的时候即便都在郊区，也没了往日其乐融融的气氛。程筱云还是好儿媳的模样，跟老人一起张罗年夜饭，但温霆却不上桌了，在厨房假装转了两圈就回了客厅。
其实跟韩阳阳他们也一起包过饺子，不过不是在年三十儿。北方吃饺子的节日很多，立冬、冬至、破五……可以说凡是过节，不出意外都要吃饺子。没时间回郊区的话，两家人有时候会凑在一起过。程筱云和于蔓之一个和面一个剁馅儿，温暖和韩阳阳负责捣乱。
小时候她总说要学包饺子，但从来没有学会过，饺子皮到了她手上就像沾了水的纸，拿不起来，一拿就破。最后饺子直接包成了丑不拉几的包子，馅儿还露在外面，下锅一煮就散了架，最后这些“饺子”绝大多数都进了温霆嘴里，韩阳阳也会分几个。
再后来，温霆和程筱云离了婚，也就是那年她学会了包饺子，然后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
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陆续出炉，有一些里面包了消好毒的一毛钱钢镚儿。
很幸运，她和朱颜也吃到了藏着硬币的饺子。都说吃到藏了钱的饺子来年有财运，朱颜跟她商量着要不要买张彩票试试。
冬令营正常解散时间是晚上七点，可过了八点营地还热热闹闹的，隔着两层门都能听见里面的笑闹声。
身强体壮不用倒时差的，家里离得近而且没有门禁的一群人又找了间屋子，凑来一起谈天说笑。没有老师们“监督”，大家都挺随意，推门满地都是瓜子皮、橘子皮，外国友人们一边学着嗑瓜子，一边欣赏着各方的表演，最后不知道谁起头玩起了击鼓传花，搞得跟元旦联欢会一样。暖气上还放着烤红薯和袋装奶，气氛属实过于温馨了。
一个叫郭佑的志愿者因为输了游戏，当场献唱一首《恭喜恭喜》，还扯了条毛条拉花挂在脖子上表演了一段东北大秧歌。最后两只胳膊一抬，提着“国王的裙子”行了个公主礼，操着纯正的中式英语说道：“thankyou，thankyouverymuch，happynewyear！”
肢体语言有时候比语言更能传达情感和信息，就像外国朋友虽然听不懂郭佑唱的是什么，但却都被他的动作和热情感染了，人们一边捧腹，一边举杯，高喊：“happychinesenewyea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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