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冬令营（三）
和谐友好的文化交流活动暂时告一段落，残酷的体育竞技即将开启，在温暖看来颇有些先礼后兵的味道。
比赛项目是由中方负责拟定，外方给出意见和建议。通俗来讲就是中方给了一份项目名单让外方挑自己想要参加的，如果名单上没自己喜欢的就可以要求中方加上。
虽然说是友谊赛，重在交流而非胜负，但谁都想在自己的优势项目上交流，所以名单拉了老长，像是真把这当奥运会了。
有一些项目出于各种原因的考量，最终没被采纳。比如美国队想要比橄榄球，日本队想比棒球，可放眼偌大中国也没多少人会玩儿这些，作为东道主却不能上场，这赛比起来也是怪异，因此这两个项目被pass掉了。又比如传统冰雪强国加拿大表示想要比滑雪，然而京市目前也没几家滑雪场，冬天又是冰雪项目的旺季，市政府也没财大气粗到随便让一家滑雪场歇业半天去专门接待他们，所以这项也被pass掉了。
足球榜上有名而且被留到了最后，说实话挺出人意料的，毕竟这几年国足的水平、个别球员的素质都有目共睹。尤其前几个月的亚洲杯小组赛就出局，国内各路媒体都以“最强阵容创造最差战绩”的标题争先报道，按理来说现在比踢球着实有那么一些个自取其辱的意思。
当然，如果撇开国足不谈，其实足球在中国算是全民参与度很高的运动。从小学到大学，操场上踢球的人随处可见，踢得好的也大有人在，温暖初中学校的足球队还拿过全市冠军。可惜也不知道是风水问题还是天生跟足球犯冲，国足在职业赛场上很难出成绩。
好在这次的足球赛不是某两国进行比拼，而是所有国家一起，每国选一到两名代表出来，临时组成四支球队进行比赛，主要是为了加强各国冬令营营员的团结协作，中方的营员也在其中。大家都是业余的，根本看不出水平高低，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游泳也在名单当中，对于一年四季都喜欢喝热水的中国人来说，除了冬泳爱好者，很少有人会在大冬天游泳，即便是在室内，这次算是“舍命陪君子”了。温暖自从那次落水之后，对水有了一定阴影，至今还没学会游泳，对这比赛也是敬而远之。反正这次冬令营因为营员队伍过于庞大，所以并不强制要求所有人参与所有项目，可以选自己感兴趣的围观。
作为东道主还是有一些优待的，比如乒乓球毋庸置疑入选了名单。我方虽然也没有专业选手，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终轻松夺冠。
……
岳东升在滑冰馆出现的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温暖一行人，而是他们对手队伍当中的三个人。打他一出场他们视线就不断追随着他，时不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两句，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目光当中困惑大于好奇，绝对会被误会对他有意思，毕竟岳东升长得也不赖。
虽然……他们当中有两个是男生，不过这些小事也无所谓了。
而随着岳东升的介绍，那三个人微微变了脸色。眉头越皱越紧，变成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除了他们，在场其他人都反应平平，随大流般鼓了鼓掌，然后迎接下一位嘉宾。对比之下，冬阳出场的时候现场气氛明显热烈了很多，连欢呼声都大了不少。冬阳怎么说都是在世界大赛上取得过名次的人，自然得到了更多人的青睐。
不管是比赛的还是来围观的，看向他的时候目光都很热烈。
而不那么热络的依旧是那几个人，温暖往那边看了一眼，认出了那几个人。
实际上，这项目正是由他们所在国，而非中方提出来的。这几年中国冰上项目异军突起，与同在亚洲的传统强国开展奖牌争夺，两国之间的较量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这次比赛就是由对方提出加上去的，不过请岳东升和冬阳就不是他们的主意了。
朱颜也是第一次见到岳东升和冬阳，虽然早就对他们有所耳闻。尤其是岳东升，小时候听温暖提过他好多次。
选手们还没上场，她走到温暖旁边，小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岳东升？”
温暖点点头。
她旁边站着的都是跟她一起比赛的人，离她近的某个人听到了刚才朱颜说的话，歪头看了看她，不过也没有在意，还以为温暖是岳东升的粉丝。把头扭过去的时候撇了撇嘴，看表情这人应该是知道岳东升某段“历史”。
望向场中冬阳的时候，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明快起来，不用说也知道他喜欢冬阳。
温暖也在看冬阳。
几年不见，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凭借她过人的视力，她愣是没有从他眼角找出一条鱼尾纹。如果仅从他现在的样子来看，那他应该是恢复得不错吧。岳东升也说过，他康复了的时候会出来跟人见面的。
可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冬阳会答应过来，岳东升也没告诉她。
她唯一的想到的就是冬阳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尽管他再也不能以选手的身份站在赛道上，但他还是想回到这个地方，哪怕人们不再认识他。
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说不定这只是因为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人邀请了他。
他们来的这个滑冰馆就是普通的供人们消遣娱乐的冰场，自然不分什么短道、大道，因此不管比哪个都在这一个地方。
比赛前一天晚上温暖他们都来了这里一趟，也是对方要求的，说是为了适应冰面。其他人见那三个人那么积极也不想落后，最后一商量干脆所有人都过来了，深谙待客之道的冬令营负责人当即调了一辆营地的大巴车把人带到了目的地。
温暖滑短道被安排在了女子组第四组，所有人都在准备的时候，有两个人脱离了队伍，找到了随行老师。
她一直在留意他们，从知道他们或许认识岳东升之后。
随行老师不知道听他们说了什么，突然看了一眼岳东升，表情很是吃惊。
温暖猜到了。
说起来岳东升跟他们也算是有些渊源，虽然并不是直接跟他们有关。从他们那边传过来的只言片语里，她听到了“disrespect”“unaeptable”“punish”“fight”等词。
应该是在说那件事。
像是印证她的猜想一样，候场选手们进场的时候，只有那个人没有理站在入口的岳东升，自顾自面无表情地入了场。
岳东升示意所有人准备，开始的枪声响起之前，他看了一眼刚才那人。
“各位既然都有经验，我想也不需要我再对规则多做介绍。不过还是要提醒一句，比赛第二、安全第一。遵守规则，不犯规，不仅是在保护别人也是在保护自己。”
岳东升让现场的志愿者把这些话都翻译了过来，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认同。那三个人听完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最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这回视而不见的人换成了岳东升。
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除了他们本人就只有冬阳和温暖注意到了，冬阳有些无奈地看了岳东升一眼。温暖也看了看他，她哪里不知道岳东升是故意说给那几个人听的。
其实，岳东升真的挺幼稚的。
跟着他幼稚的自己更加幼稚。
第一组比赛完成，第一名就是那个叫李正浩的韩国人。
比赛一开始，场上所有人就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李正浩有着压倒全场的实力，枪声一响就看他一骑绝尘，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现场因为吃惊而造成的沉默，在他轻松胜利后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声。
李正浩谦虚地朝着众人摆手示意，退场经过岳东升的时候眼底却露出一丝不屑。
事实证明，只要你对一个人稍加关注，就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所以尽管温暖并不是什么细致入微的人，但仍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恶意。
这股恶意有由来，也没有由来。
人总会为他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那几个人会因为当年岳东升对他们同胞大打出手而感到愤怒，同样，岳东升和她也会为当年冬阳的受伤感到愤怒。
面对愤怒，不同人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有人隐忍、有人以眼还眼、有人加倍奉还、有人化悲愤为动力。
岳东升显然不是一个喜欢忍的人。
温暖其实从来没怪过岳东升为冬阳“报仇”，她只是怪他用了不适合他的手段。如果当时他只是一个观众，大打出手又有何不可？
语言是门艺术，它同时拥有无尽的力量。世界上有很多所谓的真相背后支撑着的不是“证据”，而是话语权的掌握者。就像那场打斗，岳东升可以是输掉比赛恼羞成怒的失败者，也可以是为队友关心则乱的性情中人。
温暖呢？她当时没有机会，所以把今天当作迟来的回应。
尽管对方并不是伤害冬阳的人，但人其实非常会“迁怒”，不是吗？
何况岳东升说了这几个人来者不善，从他们远超业余的水平也能看出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对他们而言，这或许一开始就不是一次友好的交流活动，而是早有预谋的耀武扬威的行动。对于胜利，他们势在必得。
温暖也是。
轮到温暖入场，还没机会交流的两个人在入口互相点了点头。
“开小灶”的成果还是挺显著的，尽管温暖不像李正浩那么“可怕”，但也是遥遥领先，以小组第一的成绩进入决赛，另外两个韩国女生也进了决赛。
温暖第一次倒地撞在防护垫上的时候就知道今天不会很顺利。
“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踩到了冰上的洞，被绊了一下。”那个叫金珠炫的女生满脸慌张，一个劲儿道歉。因为受惊，她的语言系统也混乱起来，英文和韩语夹杂着说，还蹦出了两句前几天教的中文。
她旁边另一个姓“金”的女孩子伸手指了指她刚才被绊到的地方，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解释说：“这个冰和赛道都跟我们平时用的不一样，所以有些不适应，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两人的表情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无辜又无助。
朱颜第一时间冲了过去，不知道她伤在哪里也不敢随便碰她，焦急如焚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岳东升过去，推开了那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女生伸过去的胳膊，也没让别人扶她，“伤了？”
温暖摇头。
这是比赛以来的第一次意外，尽管没有受伤，但老师却说什么都不让她继续比赛了。
温暖看了一眼岳东升。
“运动磕磕碰碰都是常有的事，什么是体育精神，不服输、敢想敢拼，在赛场上就算受了伤也不轻易放弃。举办冬令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弘扬这种精神吗？她都没受伤就不让她比了，是不是有点违背主题啊。何况这么多外国友人看着呢。”
温暖没想到岳东升不仅挖苦人有一套，说起大道理来也挺有一套的。虽然这些道理听起来也没什么水平，但还是把随行老师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她低头藏住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
温暖其实也庆幸没有受伤，这还多亏了岳东升的加强指导。
她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是，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认真学过这些。因为不用参加比赛，也从没担心过会因为别人的主观故意而受伤，所以也是直到冬阳出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种运动也需要提防别人，在此之前她还以为只有玩儿足球、篮球的人才能随时打起来。
枪声响了之后，温暖拼命往前滑。
速度竞技需要什么战术呢？
如果体力是无穷的话，只要比所有人快，就不需要任何战术。
短程竞速，默认体力等于无穷，即便不是无穷，还有爆发力弥补。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所以才有新闻上那些匪夷所思看似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件发生，母亲为救失足从十楼窗台掉下的孩子跑出了接近猎豹的速度，小伙子为救被压在车底的司机徒手搬起几吨的轿车……做到这些只需要一个信念、一个契机。
冬阳就是那个最直接的契机。
她一下子冲到了最前面，又好像不知道累一样，一直保持着同一个速度。
她后来确实感觉不到累，甚至都感觉不到脚下的动作，全凭着肌肉的记忆。
信念呢？
唯一还在运转的大脑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赢。
想要赢，一定要赢。
冲过终点又滑了半圈她才停下来，如果不是接近宕机的大脑突然重启怕是还要滑上大半圈。感官逐渐恢复，耳边是满场的欢呼声，她看到朱颜在朝她使劲挥手，疲惫感铺天盖地袭来。
冬阳弯腰站在她面前，一如当年那个在雪地上救她于危难中的翩翩贵公子“段誉”。
温暖回握住他伸出的手，笑着说：“我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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