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现异象游鱼入铡刀推心置腹掌柜抛榄枝
王如锋不知如何应对。种种突发情况已经超出了他能顺畅处理的阈值，他别过头，腾不出手，脸上甚至混乱得摆不出什么表情。
他窘迫、难堪又不可遏制地觉得好笑，想，也许没有什么比现下更糟糕头痛的了。
两女拥着昏头昏脑的王如锋直直进了祝余客栈，矮姑娘攘了王如锋后腰一把，献宝似的，把他推到跟前：“爹！你看我把谁接来了？”
王如锋被推得一个趔趄，抬头只见一个和善笑着的中年人。那中年人脸颊圆胖、眼神精滑，时时透出思量算计的光，稀疏的头发往后退去不少，露出一个逞光油亮的大脑门。
他先一深躬：“祝余客栈上下恭迎王壮士，祝王壮士依然在此番法道天无往不利、登堂庭顶！”
冠冕堂皇的话过去就是亲切的家常，这中年人一伸手就把王如锋蜷缩的两只手拉过来，握在手里，笑眯眯地问候：“壮士一路奔波辛苦了，可渴不渴、饿不饿？若要吃喝，楼上雅间先请；若要洗浴，我等已经备好了热水在厢房。只等壮士一声令下，祝余客栈上下愿效犬马之劳。”
高个儿的二小姐凑过来，跟中年人耳语道：“爹。路上我见到许多辇架，只怕世家也将要抵达了。”
马上就有伙计跑过来跟中年人通传：“掌柜，眼下赵家已经在牌楼下等候，如何行事？”
中年人握着王如锋的手不放，只是将脸别过去，略一思索，露出些应付的笑来，眉宇的褶皱里藏着隐晦的不耐，打发道：“我这会正招待王壮士，腾不开手。你把牌楼外情况就一应报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便罢，叫他看着办，这当下不要过来打扰。”
转头又是一副亲切热络的样子对着王如锋：“距离正式上山还有一些时日，壮士接下来有何打算？是在丹穴中转转，又或者想去经楹场观法？不知壮士可有妻小，若无家室，在下斗胆让小女陪同……”
一高一矮的姑娘听了，又看见王如锋红涨的脸，一俱掩口“咯咯咯”地娇笑起来。
王如锋已经糊涂了。这一切都太有悖他的认知，他脑袋里嗡嗡作响，耳朵里还灌着掌柜热乎浓稠如鲜蜜一样的话，手被拉着，两眼发直，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中年人看他茫然，一拍脑门：“哦！我话急了，弄得不妥，这下还没跟壮士自我介绍。鄙姓祝，名佑达，王壮士若是想叫，叫我小祝就行。”
王如锋脸颊、嘴唇一抽，惊愕推拒道：“怎好如此乱了辈分……”
祝佑达却是真情实感，放开王如锋的手又拜下去，王如锋慌忙去搀，却怎么都扶不起来：“于我祝佑达而言，王壮士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一直到入座席间，王如锋的困惑还没有解开。他在上首坐得不自在，拈着银筷，听上菜的伙计热情介绍和掌柜从旁相劝，自己含笑应和两句，筷子却迟迟不落。
祝佑达看出他的为难和怀疑，也不勉强，一笑说：“好菜怎么能没有美酒呢？”他自行从席面上捉起酒壶，给自己斟上，又亲自走到王如锋面前，也给王如锋斟上。
祝佑达举起酒杯，道：“这是收藏百年的杻阳金，只此一坛，以往从不示人。我先敬一杯，壮士随意。”他仰脖饮下，表情扭曲一瞬，又道：“痛快！”旋即示意左右退下，偌大的雅间一下就安静下来，只剩他二人对视。
王如锋不爱喝酒，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借一个载体才好传达。他也知道祝佑达有话要说，他这杯酒不能不喝。
祝佑达有双生意人精光毕现的眼睛，那眼睛的视线还锁在他身上，王如锋于是举杯一笑，一骨碌也灌下去。
他的口腔先是辛辣、苦涩难当，咽两口口水后，喉咙里又另有一种柔和、甜蜜、醇滑的触觉，随后是一阵轻飘飘的、甘美的浮飘感觉，王如锋被那轻轻的眩晕摄住，不吝赞美之辞，道：“确实好酒。”
他顺势夹了一筷子鸡丁下酒。
祝佑达一直在观察着他。
除去一开始猝不及防的慌乱，这个年轻人表现得很聪明、很狡猾，他这个处境，理应经受很多冷遇，却并没有被现下突如其来的热情态度冲昏头脑的样子；但似乎也不明白地表现出太多的警惕，只是放松着，慢慢与他周旋。
王如锋很清晰地知道他有目的，也耐心地等待一个解答。
祝佑达知道自己有一张涂了蜜糖的网，王如锋也知道。这个小年轻知道这蜜糖后面是网已经很难得，但是他居然不就此跑开；他胆子大到在原地等，慢慢地舔舐上面的蜜，反过来研究揣测祝佑达，等一个祝佑达按捺不住要出网的时机。
他观察着王如锋的一举一动，王如锋手上熟稔地转着酒杯，坦然供他打量，同时也在观察着他。
他们都在等那张网落下来。
于是祝佑达知道，他只能实话实说，不能撒谎。
祝佑达拿过酒壶，又给自己斟满。
“壮士或许不知道，”他选择了一个讲街头流言、民间故事似的开头，很轻松地讲一个惊骇的事实：“法道天，法道天，秩法小道天，按说最不能弄虚作假的道天，或许并没有吹捧得那么严格公正。”
王如锋笑意加深。他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一些讶异，问：“此话怎讲。”
“比如博戏这种阴湿的勾当，”祝佑达讲出来，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却可以在法道天大行其道。若我说……许多经楹场、乃至招摇山腰往下的道天，不少是博戏可以操纵的呢？你知道，剑不能作假，人却可以。”
他两只眼睛锋芒毕现，紧紧盯住王如锋，语调更快、语气更迫：“每年法道天都有博戏而至一无所有，出了典当行就直接纵身从招摇山旁的咸阴丘跳下自尽的人。如果他们知道三大世家也会看下注之数，从而互有商量，最后的结果其实并不完全靠实力，而是看大小庄家如何博弈，这些跳下去的冤魂会作何感想？”
我能怎么想？
我只想把庄狗、赌狗和触犯禁律的参道人全部推到绝代壑底下去谢先宗跟前磕头赔罪！
但是王如锋心知肚明，这番话说出来，不是要让他嫉恶如仇的，更多是一个试探的钩子。他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翻转过去，又粉饰一番，小心打点好自己情绪，这才含笑开口。
“我只知有博戏，却不知原来参道人竟也能参与博戏中，更没料到这其中还会有世家的影子。”王如锋道：“至于博戏一说，庄家求财而参与人不过也是图财，两者相搏，如两鱼海中相斗，无光无亮不知对手大小，只等变作对方口中食时才方醒悟，然而为时已晚。”
他并没有直接表示博戏合理正当，但似乎也没有当场勃然大怒，讲话含糊，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并不表态。
祝佑达端起酒杯满杯饮下，王如锋也随一杯。酒过三巡，祝佑达圆胖的面颊上慢慢有些发红，但是眼睛更亮。
“其实，一年前，并没有什么祝余客栈，只有一个在丹穴城里的祝余茶棚。”祝佑达眯起眼睛，他开始追忆过去：“我和很多人一样，爱观法道天；也跟很多小商户一样，小打小闹开几场盘，街坊邻居玩一玩。
我经营的私盘，自然跟能直通世家的公盘不能相比，招摇山脚内全是三家势力内的棋子，三姓外的散户，无论大户小户，俱一应插不上手干预。”
他主动亮明了自己庄家的身份，观察王如锋对此的反应。王如锋此时脑子里已经初步有了一些猜想，他也看着祝佑达，慢慢调整自己的思路。
“直到去年，”祝佑达的脸涨得更红了，他兴奋、激动且由衷地感激：“王壮士，您出现了。”
他又忍不住越过座位，想去握王如锋的手；王如锋恰好伸筷去夹一颗花生米，没有碰上，于是祝佑达的手只能虚握了一下。祝佑达的汗越出越多，他面皮通红，不住去擦，声线难掩激动：“王壮士，从经楹场你脱颖而出开始，我便觉得你根骨清奇、无限潜力。进入山脚世家道天后，人人不看好你，我却孤注一掷。你一路胜，我一路收……”
王如锋轻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心说，什么骨骼清奇，不过是一个想吃爆冷场，赚大钱的赌狗。
他心里不爽，但又不可否认他逆天的行为让这样的人居然有了可乘之机。王如锋觉得恶心，但又想，归根结底还是我种的因，于是连带着对自己，也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
“直到浮玉崖边那最后一场道天——你跟三世家的内门嫡公子对阵，而我在你身上，下了重注。”祝佑达声音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情形：“而我的私盘，已经达到了惊人的……”
王如锋出声打断：“所以，这间‘祝余客栈’，也是那时候积累而来的？”
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祝佑达道：“是的，王壮士，您是聪明人。我一家老小，我祝某人能有今天，一应全牵挂在王壮士身上，一切全是去年那场豪赌而来。
我一向知道你们参道人是对我们这样人看不上眼的，但是或许从我们观法人的视角、庄家的视角来看，又有所不同呢？谁能想到三世家也牵涉其中，谁能知道多少参道人只是听从庄家吩咐行事？
王壮士，我有了钱，我做得越大，我跟更多的人同席吃饭、举杯畅谈，我慢慢了解得就更多，这都是拜您所赐。您是我再生父母，我对壮士有无限的感激，同时也深知壮士今年的法道天，恐怕不会如去年一样好过。”
祝佑达一双眼睛锁准了王如锋，道：“不妨说得更直白些，法道天，不过是上边世家聚拢起来网鱼的一把大网。你去年凭一己之力咬破了这个网，虽然无心让我吃上了这口巨利，却不知道坏了多少旁人的餐；而今年已经有人有所准备，要杀你这条不听话的莽鱼。”
他盯着王如锋，道：“不知壮士可有打算，背后可有势力，能抗三家之斗；或不若找个机会加入其一世家，这样便进入了算计的一环，可借一家之力，抗礼另外二家。”
https://www.biqugebar.net/30009_30009811/987457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bar.net。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ba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