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密声铃传音讯巧施计渡功劳（中）
“我……唉！”话到尽头是无话，王如锋来的时候自认为做好充足准备，此番谢琅三言两语，却轻易将他之前修筑的防线击溃。说来奇怪，他面对任何人都自认有周旋余地，就算是过天门面见原清天尊楚霄的时候，都不曾如此痛苦、如此压抑、如此张口结舌；唯有面对谢琅的时候，时常轻易溃不成军。
王如锋紧紧抓着谢琅的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谢琅也没挣开，任由他抓着，眼睛只是不辨情绪地垂下来俯瞰他，在那种清澈洞明的审视下，王如锋左肋一块先是隐隐作痛，后来变成揪着的一阵一阵的痛。
“我知道，我很可疑。在你眼里，我是个陌生人，甚至是敌人……你不能信我，我都理解。我也拿不出什么信物可以证明我自己——”王如锋深吸一口气，低声连说道：“但是，但是。这件事我必须要让你来做，还要做得很成功。你得相信我……算了。你不信也不要紧，你只说，若是请你做这件事，我需要付出什么来交换？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若我不能做到，那我会尽我所能去做。总之，你今天必须答应我。”
他低着头，所以看不见谢琅的表情变得奇怪。
“你……”谢琅看着他，犹豫地吐字。王如锋听见他开口，立时抬头，谢琅与他对上视线，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不近人情的小公子这一刻很想问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痛苦，又是何至于此，但是终究没有问出口。他也想说不是信与不信的原因，只是讨厌，不喜欢这样做，但是终于没有解释出口。他和王如锋说话好像一直很难讲在一处，他讨厌王如锋的油腔滑调，更不喜欢王如锋理直气壮地命令要求，但是王如锋现在好像因为他的原因格外痛苦，虽然不知为何，但谢琅也隐约觉出“不忍”的情绪来。
他体温偏低，而王如锋的手热得像一团火，谢琅将视线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有些不自在，稍挺了一下脊背，又微抬下巴看向一边，板着脸说：“知道了。”
如果这时候王如锋移开手，就会发现谢琅为了用劲保持不动，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浮了出来。他被王如锋握着的手僵硬发麻，可是心口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浮冰点上了清水，一并柔软地化开去了。谢琅正不知为何，十分无措，王如锋却大喜过望，两个手放开了他的手，向上合抱住了他的右小臂：“小公子，你这是……答应了？”
他人顺势靠过去，下意识想看谢琅的神情寻求肯定。谢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眼神飘忽，始终不与他对视，被逼得急了，就从鼻腔里应一声不轻不重的“嗯”来回答。
王如锋长出一口气，拍拍胸膛，由衷道：“太好了……”他没忘记之前说过的话，问谢琅：“那我需要做什么来交换？”
他二人本来站在桌前说话，王如锋心急迫切，更是贴得离谢琅越来越近，眼下抱着谢琅右臂，几乎半个身子都粘了上去。他自己不觉有异，谢琅却心慌意乱，眼睛在桌面和地上徘徊两圈，烦躁道：“……我还没想好。”他又仰头往天花板看，说：“等我想好再说。”
王如锋没解读出他这些小心思，只知道谢琅答应了，答应了就好。他拉着谢琅坐下，又详细叮嘱道：“明天你见了木冬后这样说……木冬要是……你便……”如此详尽吩说一番，几乎把所有的可能都从头到尾推演讲给谢琅听一遍。他又是教谢琅如何说话，又是教谢琅神态姿势，谢琅却只是倚墙坐着，听得不很用心。王如锋说了半天，忍不住笑意，搡了一把他的肩膀，问他：“有没有在听啊，谢公子？”
谢琅顿了一会，才不太情愿地说：“嗯。”王如锋这时候终于从桌上那堆杂物里边找到了他的“美人面”，是一张半脸的铜面具，举起来道：“我已经调好它的预设了，是百士居一个柴房小厮，万一你撞见人的时候，把它往脸上一扣就可以……”
他拿起面具，在谢琅脸上比划了一下，突然愣住了。小公子身形修长挺拔、如松如柏，而皮肤又欺霜赛雪，那面具罩上去，横空拦住了谢琅的上半张脸，只能看见陡收的两侧下颌线和圆钝小巧的下巴尖，以及两片薄红而纤丽的嘴唇。那面具上兽首的凶神恶煞，和下半张人脸的清峻美丽，霎时形成了一个教人惊心动魄的对比。
王如锋持面具的手突然就僵住了。谢琅看他不说话，就自己伸手，揭开一点面具，用眼神询问王如锋道：？
他这时候揭开面具，露出完完整整一张姣好的脸来，鬓如墨染，眉如剑飞，乌黑的眼睛沉水一般的端庄，只有一点流光在其上跃动。王如锋一眼看去，只见他肤白发黑唇红，色彩极简练，没有一点多余，没有一点缺少，表面纯粹美丽，内蕴的力量又凝而不发，自然萦绕在眉心眼角，为那些美丽增添上云山雾罩的干净清冽。
王如锋被他看着，心顿时就漏跳一拍，随后突突突地猛跳起来。他难以自持，心想：我给这东西起名叫美人面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它真的戴在一位美人身上的。
“小谢公子，你真好看。”王如锋由衷道。他两眼发直，痴痴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放肆，忙把面具放下去，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是真的……太好看了。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欣赏、欣赏。”
谢琅将美人面拿在手里，突然浅淡地笑了一下。他这一笑，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王如锋看了，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谢琅问他：“好看吗？”
王如锋眼睛紧看着他，如同被蛊惑一般，呆呆点头。
谢琅于是浅笑着说他：“庸俗。”
王如锋心道，庸俗就庸俗吧，我还能怎么样呢。他心头了却一件大事，这时候也不跟谢琅一般计较——不过他向来是不与谢琅一般计较的，便说：“谢公子，对于明天的计划，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已经交代得明明白白，且谢琅又不是个勤学好问的性子，王如锋此番是料定谢琅不会有多余口舌，可以顺势把谢琅这尊大神悄摸送回去了，这一问是属于委婉送客类的。岂料谢琅看了他一会，说：“右手伸出来。”
王如锋愣了一下，依言把手递出去。他右手在白天时被冯蓉蓉出其不意来了一下狠的，从小臂到大臂都是皮开肉绽，其他擦伤都不要紧，只有这一道深。他在山脚场斗法的时候自然是无暇他顾的，下了山，一路思量琢磨如何处理后续，又跟木冬谈了半晚上，谈完急忙忙去请谢琅，没有一刻空闲，就没空去处理手上的伤，只是拿一块布条胡乱缠紧了，让两边口合上就成。他活动间伤口已经又裂开了，血慢慢渗到了布条外面，被谢琅看见了。
他不在意，谢琅却是在意得很。谢琅食指拇指捏着他右腕两边，另一只手将他袖子往上揭开，看见那条撕下来的布只够缠在小臂中段，大臂上浅一些的伤就露在外头，翻开的袖子面上已经蹭上了不少新鲜的血迹。他捏住布头，把那布条慢慢掀开，只见布条黏连着伤口，底下一片的血肉模糊。
谢琅皱眉，扣着他的手腕，手稳着将布条一圈圈拿下来，放在桌上，又借着烛火端详那一道狭长的伤口。他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出言指责道：“我重视你我的约定。但是你对自身状况如此漠视，我怀疑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好好完成。”
他抓着王如锋的手腕，一手向袖中乾坤囊内掏出两只白瓷药瓶、一块素白的方巾，屈指轻弹了一下瓶壁，确认左边是液体，用拇指拨开瓶塞，将瓶口倾倒，让里边的药液润湿手里的方巾，然后一点点替王如锋把伤口边缘乱七八糟的血迹、凝固的血块擦掉，收拾干净，露出泛白的皮肉和湿润的伤口来。
王如锋讪笑，左手挠着头，说：“小伤，不碍事的。我身体好，过几天开场的时候，想必已经好全了。”他倒也没说假话，本身就是这样以守代攻的打法，比这更严重的伤以前也不是没受过，好在有家传法诀支撑着。
谢琅掐着方巾，有意往他伤口里一按，药液性烈，当时就给王如锋蛰得嗷一声，甩手要躲，早被谢琅按住，矜贵地白他一眼道：“啰嗦。”他将伤口从上到下收拾干净，一条白的方巾已经擦得红褐驳杂。谢琅将方巾搁下，取另一只白瓷瓶来，倾倒瓶口，将里边装着的药粉从王如锋大臂起，一路往下铺到小臂，在伤口上盖了厚厚一层。
那粉末体感清凉，碰到体温后迅速融化，外面成了一层不透水的白膜，而触及伤口的部分疼痛立解，且微微发起热来，热中又有一种生长的麻痒，手臂上原本滞塞的思景末稍竟然借着填充的药粉作介质，重新运作流转起来。王如锋怔了一下，忍不住脱口而出：“好药！”
谢琅轻嗤一声，有些得色，但还是压下去，轻描淡写道：“知道就好。”
“不是，谢公子……”王如锋拿起倒空的药瓶，握在手里看一眼瓶底，了然笑道：“断脉接续、枯骨生花，产自青岁千草谷的药是给你这么用的？”
谢琅肉眼可见的恼了，想说什么，又抿住不出声。他面上隐忍着，握住王如锋的腕子替他包扎，拿一条干净的带子缠了几圈，才说：“这是对你的尊重。”他手上握住两端布头打结，道：“你是我唯一认可的对手。我尊重你，你也应该尊重我，注意身体，不要因为你自己的原因，让约定先落空了。”
王如锋失笑道：“不会的，我心里有数，你放心。我把这个约定看得比你想象中的更重要……”谢琅替他包好了手臂，他起身送谢琅回去，约好明天会面时间，又塞给谢琅一只新的密声铃，才满腹心事地回去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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