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有的时候，内心积存的苦痛多了，就连哭泣都变得毫无意义。
自窗外透进来的渐渐黑暗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赵木景缓缓起身，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狼藉。又匆匆整理了下自己，换了一身休闲的装扮，重新扎好头发进了厨房。
她没有想陆经觉是否已经吃过饭了，只是傻傻买了一大堆他爱吃的东西。忙忙碌碌的，将这些东西烹饪完全，摆满了不算庞大的餐桌。
她搓着手站到他的房门前，犹犹豫豫。踱了好几个来回，这才吐了口气，敲响了那扇木门。
不过片刻，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高大的身影罩住她的。
她有些艰难地仰头，不敢去迎合那略微探究的视线。只能紧盯着泛青的下巴，觉得心疼。
眼前似是又浮现出他笑得青春张扬的模样，一如记忆里那般神采熠熠。她甚至用手触摸，轻点着温热的肌肤，低语呢喃，“…你瘦了。”
对方似是也没有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忘了阻止，更忘了说话。
周身安安静的，就连两人的呼吸都是轻轻的，像是怕叨扰了这份得来不易的安宁。
赵木景回过神来，猛的缩回手臂。紧捏着手指慌乱转身，“吃…吃饭了。”
她只一股脑往餐桌的方向冲，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会不会跟着过来。
也还好，他真的过来了。难得温顺地在餐桌旁坐下，一言不发地端起了碗筷。
赵木景没有找到涂抹患处的药油，只好在被撞得高高耸起的脑门上贴了一小块创口贴，堪堪遮住渗出血丝的地方。
她也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可笑，不敢坐他面前惹他笑话。远远占据了一个位置，侧着身离得远远的。
他们有许久没有过这般同桌吃饭了，好像自打来了这里，便不曾有了。
他要忙着熟悉新的工作，她也逼不得已要应对新环境给的下马威。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两人行色匆匆，甚至一天都很难遇上。
本就不算熟悉的氛围此时又添上了几抹尴尬，在静静的空气里流淌。
赵木景感觉有些如坐针毡，食觉无味。而另一人却好似极为悠然。不紧不慢地动筷，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慢悠悠地去舀放在跟前的排骨汤，却在靠近碗沿的时候猛的将勺子摔了进去。速度之快，反应之疾。倒不如说，是拿勺子直接丢进了碗里。
同样材质的两件物品相撞，发出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噪音，伴随着溅出来的零星水花。
赵木景不自觉坐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望过去，“不好喝吗？”
陆经觉看向了她，也不说话。目光灼灼的，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刺穿一样。
“怎…怎么？”赵木景止不住发抖，连带着端不稳手中的饭碗。她将东西放下，又定了定心神，依旧难掩忐忑。
不过须臾，她却觉得有半个世纪那样长久。久到于一瞬间在脑海里过完了没有他的余生。
他终于不再看她，转过头瞥了一眼那碗可怜的汤水，提醒道，“我不吃葱。”
赵木景微微探身望了一眼，那泛着点点油光，又不乏澄亮的浅白色液体上，赫然飘着几颗翠绿的葱段。
她觉得自己糊涂，不过近两月没有做饭，手生了不说，也不记得顾虑他惯常的口味。她不安地咬了咬嘴唇，“我…我忘了。对不起。”
他又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把它挑了。”
平淡得仿佛刚刚摔勺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捉摸不透。
赵木景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
她听话地踱步过来，从旁边的筷匣里拿了一双新的筷子。先是将浸入汤水里面的勺子捞出来放到一旁，又仔仔细细的，将葱段一颗一颗挑了出来，放在手边摊开的纸巾上。
陆经觉在旁边一直默默看着，像是认真负责的监工，看得她难免紧张，呼吸加速，唯恐自己又做什么惹他不快的事情。
他们离得太近了，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清冷冷的味道，对她有着致命诱惑的味道。
她想，葱段真的很多啊，怎么拣都拣不完。
当然，那只是她不切实际的希冀。用来调味的葱段其实很少，纵使再怎么矛盾挣扎地放慢速度，不多时，汤水仍然清清亮了。
赵木景收拾好桌面上的垃圾走开，默默回了自己的位置。
饭桌上又恢复了寂静，鸦雀无声。
陆经觉其实吃饭很快，那之后不久便吃完起身，只余下她一人了。
他一走，她也彻底没了胃口。放下手中还剩大半碗饭的陶瓷小碗，起身收拾桌子。
她注意到，那碗汤，他再没碰过。
应该习惯了的。但左胸口，还是猝不及防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先前买菜的时候忘了让小贩处理完全，是一个人在厨房握着菜刀奋力拼搏许久，弄得右手虎口都钝痛了，才将原本大块的猪肋排剁成了方便食用的小块。不惜花费如此工夫，只是因为她记得，他很喜欢吃排骨的。
而现在，不为人知的心意，连同残余的温度，尽数滑入了冰冷而又杂乱的垃圾桶。
……
夜，静静的。安逸得有些可怕。
赵木景猛然间被外面轻轻传来的翻箱倒柜声惊醒了。
若在以往，她也曾像个尚在襁褓的婴孩睡得昏天黑地，雷打不动。而今，更多的是如同这般惊弓之鸟，只一点细微的声响便能轻易醒来。
看了看一旁的手机，已近凌晨两点。正是小偷格外猖狂的时刻。
她不免有几分害怕。下意识轻点着屏幕，想通过短信叫醒另一间屋子里的陆经觉。
通信的白□□面打开，紧紧随之而来的又是分外的担心：他可能会跟小偷正面冲突，免不了危险。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她已经自行趋利避害，掀开被子起身了。
就着昏暗的光线环顾四周，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居然连个可能自卫的东西都没有。到底是对现在的治安太过放心，还是因为在陆经觉身边，太过心安。
也没有时间多想，怕小偷接着就要搜到屋里来了。
赵木景套了件外套，紧捏着手机蹑手蹑脚去开房间的门。她想的是，客厅里有月光，并不算太黑。如果看到真的有小偷，她马上报警。
令她意外的是，外面的灯光大亮，并不是臆想中的一室昏黑。这让习惯了晦暗的人觉得刺眼，竟然也莫名安定了一下心神。
赵木景揉了揉眼睛，透过细小的光缝看到，制造出声音的人是陆经觉。她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如果是小偷，那么首要目标该是房间才对。
这个发现使她大松了口气，开始揣测起陆经觉反常的行为。
能看到的是，正对面的电视机背景墙上，底下那几个矮柜的抽屉大开。他侧着身站在前边，一手压着肚子，另一只手轻捏太阳穴。眉头微微蹙着，看起来有些许不耐。
她不由得担忧，走过去询问，“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一道说不分明情绪的视线。然后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仰头靠在椅背上，问她把胃药收哪了。
他的胃不好，家里总是备着药的。只是这病有一段时间没犯，恰巧她最近又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赵木景忍不住蹙眉，越来越觉得自己没用。不光自身的工作做不完善，就连专心专意照顾他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很好胜任。
她绞着手指微微垂头，小心翼翼地妄图补救，“是胃疼吗？家里没药了，我给你煮一杯姜茶好不好？”
就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却又格外懂事。
本以为这样的示好会如往常一般遭人拒绝。而他似乎是因为痛得厉害，只是点点头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赵木景没敢耽搁，就披着单薄的外衣，略有些哆哆嗦嗦地接了凉水，切了姜片，咕噜噜煮起暖胃驱寒的姜汤来。
特意盛在杯子里放凉了些许，这才端进去给他。
陆经觉阖着眼坐在床头，单手强压着胃部以缓解疼痛。
她轻声过去，小心提醒，“可以喝了。”
他睁开眼。以她站立的高度，只看得见眼睑上纤长分明的睫毛，好看得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就像，那个死去的女孩一样。
他们长得很像。他们的身体里各流着相同的血液。
而她害死了她。也意味着，他和她，不共戴天。
赵木景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在托盘上的杯子被人拿走以后，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用修得短短的指甲抠着手心的软肉，借此间的疼痛来逼迫转移心头的殇伤。
陆经觉慢慢喝完，把杯子递还给她。她接过来，踌躇着不大肯走。
他大概是觉得灯光晃眼，复又闭上了眼睛。待到躺平了点儿靠在枕头上，这才开口问她，“有事要说？”
赵木景先是摇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她拧了拧眉头，将手上的托盘往床头柜上一放。关了灯跪坐在床边，双手覆上他压着肚子的手。
陆经觉睁开眼睛，一双比周身的夜更加漆黑的眼眸却有着点点荧然，看得她透不过气来。忙不迭解释道，“你睡吧，我给你揉揉。我爸以前也这样，我看我妈妈都是这样给他揉的。”
他动了动嘴巴似是想说什么，良久，终是垂下手，由着她去了。
赵木景依着浅薄的记忆，尽心尽力想要为他分担难耐。他倒也不睡了，只是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或许是氛围太过死寂，让她有些坐立难安，连带着不能很好控制手下的力道。只觉得他今天总是意味不明地看她，扰得她尤其心慌。
赵木景低了低头出声，以便转移一下被他的视线吸引的注意力。她嘱咐道，“天气冷，你平时出门带个口罩，不要吹风了。”
“还没跟你说吧？主编给我放假了，放了一个很长的假期。”
“我以后有时间做早饭了，你吃完饭再走，这样就不会空着肚子了。”
“你忙起来就不爱吃饭，这病都是饿出来的。”
“……”
被月光渲染得空静的房间里，只响着一人的絮絮呢喃。没有人应声，她竟也不会觉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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