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两清
唐胥山闭着眼睛，痛苦地抽息。
他身为半妖，每每调动神识就会遭受巨大的反噬，他已经从祈神台忍到了现在。
大概是因为裴慈心在，他没再翻滚，身体蜷缩着颤抖。
他背对着她，裴慈心听到他痛苦的喘息，感觉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在饱受折磨。
这种情况她帮不了他，她才知道他为什么直接把她带了回来，连一句赶她走的话都没说。
或许不是他改变主意想留下她，是他根本没力气说。
她抿唇，沉默地看了他片刻，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吗？”
他没有回答，呼吸声变弱了些，似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裴慈心并不是觉得感动，话锋一转道：“那正好，是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人间才导致我被抓的，你现在这样，咱俩扯平了。”
唐胥山呼吸节奏又变了变，稍稍回头，红瞳虚虚地看着她，“你……”
裴慈心猜测他现在肯定气得后悔救她，但也知道他现在这样，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肆无忌惮地接着道：“不过你奋不顾身救我，我还是很感谢，需要我帮你叫人过来吗？”
唐胥山收回目光，艰难摇了摇头。
这种反噬别人帮不了他，只有他自己熬过去。
裴慈心就等着他摇头呢，这样她就可以理所应当地不管他了，她从他床边站起来，“那好吧，我走了。等你好些了我再过来。”
她转身向外走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特别爽，虽然她感激他救她，也想帮他疗伤，但看他现在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又觉得无比痛快。
这大概就是报复的快感吧。
没想到未来搅风搅雨的暴君唐胥山，竟也会被一个小小的反噬折磨得如此痛苦。
啧啧。
她从唐胥山的房间出来，长夜刚好走进院门。
她看见裴慈心，眼前一亮，忙迎过来，“哎呀，你终于回来了，你没受伤吧！”
她拉住裴慈心的胳膊左瞧右瞧，裴慈心瞧她这样担心，忍不住笑，抓过她的手，“当然没有啦，放心吧！”
她善治愈，早就愈合了这具身体的伤。
长夜松了口气，“那就好。”她凑到她面前，八卦地问道，“你这几日和唐胥山相处得怎么样啊？”
裴慈心笑意凝了凝，挠挠头道：“哎哟，就那样吧。”
要说好，他都要赶她走了，也不好。
要说不好……
她想起唐胥山对她的照顾，被老道士追杀保护她，夜市帮她拿吃的，看皮影戏帮她抢座……
似乎也挺好的。
长夜自然不知道他们在人间都做了什么，见状以为裴慈心是受了委屈不好意思说，立马来气了，就要冲向唐胥山房间，“他肯定对你不好，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裴慈心一惊，忙拉住她，“嗳嗳！没有没有！”
长夜停下来，怀疑地看着她。
裴慈心松开她，支支吾吾道：“他对我……还行吧……就是……”
她不知道唐胥山有没有告诉长夜她并不是琼姬，而是仙界一个神仙的事，斟酌片刻道：“就是……闹了些矛盾。不过他这不是也把我找回来了吗，所以没事……”
长夜抿着唇角，没说什么，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
片刻她道：“成亲的事我跟众位妖臣讨论过了，我们达成一致意见，这几日就让你们成亲。”
裴慈心猛地睁大双眼，“啊？”
这她完全始料未及，“不是，他……”她想起唐胥山还要赶她走的事，他怎么可能答应成亲呢？
他不杀了她就不错了。
长夜瞧她这个反应，直言道：“怎么，你不用怕他，他敢不同意！这件事我说了算！”
裴慈心很无措：“可是……真的不用征求他意见吗……”
长夜瞪大了眼睛，“征求他意见？他一个恋爱脑，成天只惦记着一个死人！你觉得有意义吗？”
裴慈心被她的话逗笑了，“那也不用这么说他吧。”
长夜：“总之你别考虑他，先让自己顺心再说。他那么欺负你，你可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让他娶你作为惩罚，才解气。
裴慈心心里有些为难，但还是笑道：“谢谢你这么帮我，但我真的很担心，如果他不想跟我成亲，那把我俩强行栓一块，反而会让他更加讨厌我。”
长夜意外地扬了下眉毛，“你怎么会这么想？冥界有很多这样的，先成亲再慢慢培养感情，你要有信心，夫妻这种关系是很微妙的。等生米煮成熟饭，他想不爱上你都难。”
裴慈心默了默，也不好强硬拒绝长夜，便道：“那能不能让我先考虑考虑，先别告诉他？”
长夜笑了，“当然可以了，不过我相信你最后还是会同意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她向唐胥山房间望了望，“他现在在屋里干嘛呢？”
裴慈心：“哦，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噬发作了，我在里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出来了。”
长夜蹙眉，“反噬？”
她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他这是为了找你，用了神识。他有一半妖的血统，一用神识就会这样。”
裴慈心微怔：“啊，这样吗……”
怪不得他那么快就找到她了。
……等等。
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神识不是仙界极少数神仙才有的吗，他怎么会……
长夜笑意更浓，“你看吧，我就说他对你是有动情的吧，因为反噬，神识他一直是能不用就不用，千年来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还都用在了那个人身上。他为了找你调动神识，还不能说明问题？你就听我的，跟他成亲一定没错。”
裴慈心的思绪被打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挠挠头，羞赧地笑了笑。
她其实是觉得唐胥山这么做是应该的，谁让他丢下她一个人不管呢。但让长夜这么一说，她还真有点怀疑了，难不成她的攻略任务真有进展了？
神识一直都用在那个人身上，这次却用在她身上……
听起来还挺爽的。
她笑容不禁带了一丝侥幸。
长夜看见她的小表情，顺水推舟道：“你出来干嘛，你进去陪着他，照顾着点他啊。”
裴慈心抬眸，有点愣，并不是很想去陪他。
否则她就不会出来了啊！
她只是想完成任务拯救苍生，又不是真的喜欢他。
长夜哪里知道裴慈心背后真正的目的，她一向向着女孩子，裴慈心喜欢唐胥山，她就会全力助攻，何况这对冥界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见裴慈心迟疑，她向她使眼色，“去啊！”
裴慈心不是很想，但又没有合理的拒绝的理由，有些为难，长夜直接拉着她往唐胥山房间走，“磨磨唧唧的！”
裴慈心没办法，半推半就地跟着她走，心想罢了，既然要攻略他，陪着他也有利无弊，说不定还能打动他让他打消赶她走的念头呢。
她被长夜推进唐胥山的房间，长夜迅速把门关上，像是生怕她又跑出来似的。
房门砰地一声合在她面前，她甚至能感受到门缝带出来的风。
她无奈转过头，正好对上唐胥山的目光。
唐胥山正看着她，似乎已经好了很多，表情没那么痛苦了，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来很虚弱，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她是被长夜推进来的，不知道唐胥山会怎么想，莫名有些尴尬，低下头，双手绞在身前，“嗯……那个，你好些了吗？”
唐胥山看着她，神色没有一丝变化，轻轻嗯了一声。
裴慈心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接了句：“哦。”
唐胥山呼吸声很重，艰难撑起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道：“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人间。”
裴慈心神色微变，抬起头来，他脸色苍白，嘴唇也很白，目光很虚，但态度却很诚恳。
她抿唇，又低下头，小声道：“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裴慈心听到他说：“嗯。”
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空气一瞬间出奇地安静，只有唐胥山粗重的呼吸声。她尴尬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尴尬中又有一种微妙的氛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深夜……
反正她是觉得很别扭，不知道唐胥山有没有同感。
她实在难受，觉得她得做点什么打破这种气氛。想到她还没给他疗伤，她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而便在同时，唐胥山道：“你走吧。”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裴慈心听清了他的话，他还是要赶她走。
想来也是，她是仙界的神仙，而他是冥界之主，仙冥两界向来水火不容，换个人也不会愿意把她留在身边。
之前她不理解，但吵过闹过之后，她想通了。
赶她走，再正常不过。
她垂下眼帘，没说话。
唐胥山默了默，道：“正好你回去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要带的。”
她住在他隔壁也有一段时间了，他都记得。
这时他微微蹙眉，他的反噬似乎又加重了，表情有些隐忍。他缓了缓接着道：“我之前说过的话不会变，我会忘记你来过冥界的事情，也不会向仙界追究，你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裴慈心沉默着，虽然她觉得赶她走很正常，但这些话她听着，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她没搭腔，唐胥山因为反噬，也没再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她想起长夜的话，难道，现在能留在他身边的办法，只有那一个了吗？
唐胥山：“天亮之前，离开。”
他的气息很不稳，但却还是刻意加重了，听起来硬邦邦，冷冰冰的，像命令一样。
裴慈心深吸一口气道：“那……能让我帮你疗完伤吗？疗完伤，我就走。”
唐胥山不置可否，看着她，红瞳幽暗。
裴慈心：“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
唐胥山声音很冷：“你不是说，扯平了吗？”
裴慈心抿了抿唇，“你有反噬折磨就够了。这些皮外伤让我帮你治疗吧，算是对你救我的感谢。”
唐胥山依然没表态，只是看着她。
裴慈心鼓足勇气向他走去。
她的身影在他的红瞳中一点点放大，直至填满。
她坐在他床边，唐胥山视线随着她下落，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还会疗伤？”
裴慈心点头，“嗯。”
唐胥山默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垂眸看着不知名的某处，怔怔失神。
裴慈心打量了他一下，他衣服上很多破损，意味着衣下的肉身上也有相应的伤口，他脸上的血痕也没擦，鼻梁脸颊唇角都有血，头发微微凌乱，有种破碎的美感。
她不自觉地联想到那晚在客栈浴室看到的他的果体，他背上的刀疤……
虽然她不是真心喜欢他，但美好的东西，谁不愿意欣赏呢？她并不认为自己此刻的走神可耻。
顶多是有点不合时宜。
她起了歪心思，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穿着衣服我不方便治疗，你把衣服脱了，这样效率更高。我赶紧疗完伤也好赶紧走。”
反正都要走了，怎么着也得再占他一次便宜。
唐胥山抬眸，眼里情绪很淡，“疗完伤，马上走。”
这是十分合理的理由，他不疑有他。
裴慈心：“嗯。”
唐胥山默认，抬起手，去解自己的腰封。
其实他自己也会疗伤，只是因为反噬，没能马上处理。他顺从她，纯粹是因为他也不想让她带着愧疚离开。
既然从此两清，就不该留下任何残念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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