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东娘（十）
海上的天气最是变幻莫测，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之间，海面上就刮起了大风。
莺歌站在甲板上，凝视着远方，目光里满是担忧之色。
天空是乌泱泱的一大片，阴云密布，时不时有巨大的闪电闪现在其中，很是可怖。
不知何时，小德子也来到了甲板上，很是慎重地对莺歌说道：“我们遇到大麻烦了，这一次，只怕在劫难逃。”
莺歌心里一跳：“怎么一回事？”
小德子的脸色很沉重，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慌：“昨晚上的事情你知道吧？”
昨晚上，莺歌还是睡梦中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紧接着，整艘船就晃动了起来。后来，她询问了船长，船长说这艘船只是撞到了一条大鱼。
深海有大鱼，能长十五、六丈长，他们是见识过的，所以当船长说，这艘大船撞到一条大鱼的时候，莺歌也没有当一回事儿。
小德子说道：“昨天晚上，撞到的根本就不是大鱼，而是冰山！”
“什么！”
撞到冰山，这比撞到大鱼要严重多了。
今个儿船长检查了一下大船的情况，发现这艘大船比想象之中的损毁情况要严重很多，要想修补好，需要大量的时间。
但是，眼下又遇上海上龙卷风。
海上龙卷风的速度是非常快的，虽然现在还没有到达这里，但难保不会波及到这里。
莺歌着急得不得了，怎么就遇上了这些事儿？东娘现在的情况也不乐观，不然，还能有一个拿主意的。
他们俩正打算找船长的时候，船长自己来到了甲板上。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脸上满是忧虑之色，眸子里藏着深深的内疚，倘若他能够再小心谨慎一点儿，指不定就避开了冰山。
船长把事情的经过一说，让莺歌告知东娘，请求陛下拿一个主意。
莺歌面色灰白，摇头说道：“陛下的情况并不乐观，何况，我们也并不懂这些海上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要是能行，我就做主了。”
船长犹豫了片刻，说道：“莺歌姑娘，这艘大船上面还有两艘小船，小船虽然比不得大船坚固，但是小船都是完好无损的，逃生的机会要大上一些，我的想法是，大家都坐上小船逃生。至于能不能留得性命，全靠老天爷了。”
时间就是生命，莺歌也没有多想，直接回道：“你安排吧。”
船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莺歌姑娘，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到时候到甲板上集合。”
说完，便离开了。
小德子叹息一声，跟着莺歌回到东娘的屋子里。
东娘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但是这人的脸上却是挂着一丝甜蜜而幸福的笑意。
莺歌坐在床沿边上，也不管东娘能不能听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陛下，你的担忧是对的，只不过不是秦帝陛下出事了，是我们的船出事儿了。昨天晚上，船撞上了冰山，今个儿又遇到海上龙卷风。船长让我们弃了大船，乘着小船离开，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婢子不打算走了。”
“莺歌！”
“小德子，你跟着船长他们离开吧。我在这里陪着陛下，我啊，跟在陛下身边有很长的时间了。没了我，只怕陛下不习惯。”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不过是死而已。你一个弱女子都不怕死，我又怎会怕死？”
“你这是何苦呢？”
“你我都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着的，这主子的心思，你我怎会不知道？当初秦帝陛下出海寻药就是存了不回来的心思，而元帝陛下出海寻找秦帝陛下也是存了与他葬在同一片大海上的心思。这些年，飘荡在茫茫大海里，两人始终不能相见。”小德子看着莺歌，苦笑道，“也许如今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也好。”
就算是死也要漂漂亮亮的死，莺歌给东娘换了一身华服，自己也穿上了漂亮的衣裳，打扮得光鲜动人，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或多或少会产生恐惧，但是一旦接受自己即将要死的事实，想明白之后就不畏惧死亡了，人固然有一死，他们受过苦，也想过荣华，这一辈子值了，没什么好遗憾的。
隐隐约约里，东娘似乎听到有人在对她说话。
声音很是悲凉。
仔细去听，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字，冰山，死亡。
在这一场韶华大梦里，龙枊翔还紧紧地拥抱着她，脸上满是满足的喜悦，她心疼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真的很舍不得，但是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东娘的身影越来越淡，整个人几乎成一种半透明的虚化状态，令人心酸。
她推开他：“陛下，我要走了。”
她看到那人脸上的慌乱，看到那人脸上的难过，也看到那人对她的不舍，只是没有办法，我的陛下，我真的没有办法陪在你身边。你不过是我执念化成的一场梦而已，这一场梦该醒了。
龙枊翔冲上前去仅仅地抱着东娘，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时候，她化为星星点点的光。
在这个荒诞怪异的梦境里，东娘盯着面前的男人，目光里满是心疼，哽咽着说道：“陛下，我不能带你走，那里不属于你。”
我将要迈入死亡，又如何能忍心带着你呢？
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你正值风华正茂，有着大好的年华。
活着。
尽管人生很艰难，但我们依旧要活下去，尽一切努力活下去，这不仅仅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对我们爱情的尊重。
海面上，狂风骤雨，猛地袭来。
船员们都在甲板上集合，船长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三个人，正打算派人询问的时候，有一个船员说道：“我已经问过他们了，他们说要与此船共存亡。”
船长心里一震，关于陛下的病情，他们都是知道的，那位坚强的陛下许是真的到了生命的尽头，不愿意再折腾了。陛下能做如此打算，他是明白的。但是莺歌和小德子，他们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等死啊！船长蠕动着嘴唇，本想吩咐船员再去劝慰一番，但最终作罢，他知道那是他们的选择。
船长跪在地上，高喊道：“恭送陛下！”
船员们也跪在地上，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们一个个的眼眶都红了，扯着嗓子高喊：“恭送陛下。”
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船长带着船员们乘着小船离开，带着他们去寻找那仅有的一点儿生机去了。
东娘的梦还在继续，她还在看着面前哭得像一个孩子的龙枊翔，她知道这人一直把她当成精神支柱，她知道这人视她为命，她知道自己需要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陛下，活着，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连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活着。”
这世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去追寻的，并不仅仅只有感情。
所以，东娘一直希望龙枊翔能好好地活着，活得精彩。
他拼了命似的摇头，撕心裂肺地朝她喊道：“东娘，我只要你。”
她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至始至终，不曾回头再看上他一眼，不曾开口与他说一句话。
他说，东娘，不要抛下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只是，我的陛下啊，此番生死两茫茫，你在你的万丈红尘，我在我的九幽黄泉，我们如何能在一起？
他说，东娘，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
是啊，我们说好要一辈子的。只是，我的一辈子走到了尽头，但你的一辈子还很长很长。我们的相遇已然是世间最美的事情，那么，故事的结局只剩下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东娘，你带我走，带我走啊！
我的夫君，我的陛下，你是属于社稷山河，属于家国天下，唯独不属于儿女情长。
她一直往前走，直到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她这才回了头。回头，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一条小船，看到一人躺在小船上面，看到那人的手一直朝虚空抓着。
她只觉得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烫伤了，剧痛袭来，而她却是放声大笑，状若癫狂，她一边笑一边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很痛很痛，痛到撕心裂肺，痛到不能自已。
狂风呼啸，雷鸣阵阵，倾盆大雨从天而落，击打着大船。
莺歌在东娘所在的屋子里备了一桌酒，四五碟东娘爱吃的糕点，一壶清酒。
她倒了三杯酒，摆了一杯酒在东娘所在的方位，又递给小德子一杯酒，说：“醉一场。”
小德子说：“好。”
没有犹豫地，他应着好，饮下杯中酒，笑着对莺歌说道：“若有来世，你我做夫妻。”
莺歌笑靥如花：“好。”
船外，电闪雷鸣，巨大的海浪翻滚着，浪花从高空落下，给大船带来巨大的冲力。
原本就破损得很严重的大船根本就经不起这样的摧残，大船失去了重心，没有了平衡，朝着一边倾斜。龙卷风形成的巨大漩涡将大船卷入在其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在海上飞驰着。
待到雨过天晴，大海上早已失去了大船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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