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苍灵祭典
天亮之后，队伍继续行进。又走了一天，终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苍灵草原的腹地。
苍灵部最神圣的天地祭坛，就设在这里。
苍灵部的首领，率领部众来迎。队伍中不仅有德高望重的长老，还有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其中就有一位王子，名叫卡吉。他见了虹彩一般耀眼的玄望霓，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围着她大献殷勤。
大夏的贵宾一下马，美丽的苍灵少女立即上前，为他们献花环，唱迎宾歌，还奉上了奶酒和奶茶，热情周到，尽显东道主的欢迎之意。
第二天，正式开始祭典。
苍灵部落认为，世间一切生灵，皆属于天地自然。人们日常的打猎，若仅为获取食物和御寒用的皮毛，这是符合天地运行规律的，无需举行任何仪式。
但是，如果围猎是为了取乐，或者炫耀武力，则是违背自然规律，必须举办仪式，告慰天地，向神明表达敬畏之意。
而大夏皇室此番前来，是为秋狝。以每年秋狝的规模来看，短短的三五天之内会杀死上万只动物，基本上是把这片草场给血洗了一遍，所以，这个祭典仪式必须搞得很盛大才行。
祭坛布置得很有“秋狝”氛围。在祭坛的东西两侧，分别挂着太阳和月亮的木雕，在日和月的照耀下，各种飞禽走兽的木雕围绕着祭坛摆了一圈儿。
大皇子玄望鸿，缓缓走上祭坛，虔诚地祷告了一番，继而是两排祭司鱼贯而出，把各种各样的祭品抬了上来。
风南星满怀好奇，仰着脖子看，发现这里的祭品不仅有牛、羊一类常见的牺牲，还有鹿、野猪一类猎物，甚至还有一头老虎！果然野性十足。
苍灵首领、大夏皇帝和皇贵妃，三人一起登上祭坛，对天地行礼。之后，另一群祭司登台了。他们穿着洁白的神衣，佩戴着饰有月亮纹样的面具，一边跳着异域风情的舞蹈，一边用古老而陌生的语言，如吟如唱地念着经文。
星儿正看得聚精会神，玄望舒悄悄凑近了，轻声提醒她：“一会儿你如果害怕，就闭眼。但是千万别乱喊乱叫，也别逃跑。”
星儿诧异地问：“一会儿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不是可怕，是血腥。”玄望舒伸出手，指引她看向另一个方向。
星儿顺着他的手指，看见不远处有一匹灰白色的驯鹿，正跟随祭司的牵引，缓步走上祭坛。
那驯鹿也不知是拿什么喂养的，皮毛出奇的顺滑，顺滑到可以折射阳光，在身侧晕开了淡淡的光圈。驯鹿头上的角也很不一般，有着繁复的分枝，看起来格外漂亮。
星儿看着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印象。虽然它是一只动物，却让人觉得出奇的“俊美”，甚至觉得它有些贵不可攀，简直不似凡间物，倒像是天上的圣洁生灵。
几位祭司围着那匹驯鹿，载歌载舞地唱起了祭歌。歌声铿锵顿挫，孔武有力，而驯鹿听着这样的歌声，竟然入了迷，异常乖顺地站立于祭坛之上，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更增添了几分神圣的光辉。
这时，苍灵祭司们转身，从祭坛四周拿起了刀，一边继续唱歌，一边威风凛凛地挥起刀来。
星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预料到了，那只漂亮的驯鹿凶多吉少。可是不知怎的，驯鹿看到大刀，竟然毫不畏惧，也不躲避，状态十分平静。这反常的表现，透着一股诡异。
祭歌唱完，祭司们仿佛彼此心有感应一样，几乎同时跳跃起来！
他们手中的刀刃也同时落下，当场表演了一个大卸八块。眨眼之间，驯鹿的头、四肢、尾巴，就被分割开来。
血液喷涌飞溅。祭司们身上的洁白神衣全都染了血。但是他们并不打算停手，继续挥着刀，分解那头驯鹿。
领头的祭司把驯鹿的嘴巴撬开，拔除了舌头，把失去舌头的鹿头进献给神明。其他祭司则负责剖开驯鹿的肚皮，取出鹿的心、肝、肺等脏器，每个脏器分别放入一个巨大的酒坛子里。
现在，星儿终于知道，为什么玄望舒会那样提醒她了。当她看到祭司把驯鹿心脏丢入酒坛的瞬间，那颗心甚至还有一点跳动的感觉……
玄望舒看到星儿的脸色发青，又忍不住凑过去提醒她：“一会儿你可以少喝，但是千万别吐！”
“喝…喝什么？”她是真的快哭了。
这时，祭司们脱下血迹斑斑的神衣，摘下血迹斑斑的面具，恢复了人间的身份，原来是几个肌肉遒劲的壮汉。
他们一起喊着号子，把那些浸着鹿心、鹿肺、鹿肝的美酒，抬下了祭坛。那只驯鹿是送给神明的礼物，而浸泡着驯鹿脏器的美酒，满载着神明的祝福。
祭坛下，一群苍灵少女端着大碗，从坛子里盛出酒来，一碗接一碗的奉给在场的人喝。凡是参与秋狝的，都要喝下神明祝福的美酒。
苍灵首领带头，皇帝和皇贵妃随后，仨人仰头痛饮，把鹿血酒一饮而尽。喝完了把碗一摔，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接着就轮到各位皇子公主，以及苍灵部的诸位长老了。
星儿低头看着手里这碗酒，发自内心地犯了难。
酒水带着一股铁锈的色泽，酒香中混杂着一股难以掩盖的血腥气……她给自己心理建设了好几遍，终究是下不了狠心。
最后，她决定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一手举起酒杯，另一只手遮掩着嘴部，假装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趁着有人豪迈地摔碗，她也连忙把碗往地上一扣。
由于很多人同时举杯、同时摔碗，最后也无人注意到，那碗酒她一滴都没沾。
把鹿血酒这道仪式蒙混过关之后，祭典后面的内容顿时显得友好了许多。苍灵首领致辞、献礼物，皇帝和皇贵妃回赠礼物……一切都有条不紊，可见大皇子的安排细致妥帖。
在繁复的仪程中，星儿逐渐无聊。她悄悄凑近了玄望舒，聊起闲天来：“这杀鹿、喝酒什么的，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些应该都是苍灵的规矩吧？”
“当然了，入乡随俗嘛！咱们借人家的草场，猎人家的动物，就得尊重人家的传统。”
“那为什么咱们非得来这儿秋狝呢？就不能找个近一点的，又不那么野蛮的……”
“嘘！”玄望舒制止了她。
风南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四下看看，幸好没人注意到她的窃窃私语。
玄望舒也四下看了看，继续给她讲解：“咱们的西边、北边，都不安生。”
十几年前打叶兰之战的时候，大夏离不开苍灵的协助。战争结束后，要防止叶兰死灰复燃，更离不开苍灵的协助。
如果说，曾经的苍灵还只是一个过渡地带，那么在叶兰之战过后，苍灵已经成了大夏最不可或缺的盟友。
而且近年来，雷炎等部逐渐崛起，在关外蠢蠢欲动，大夏就更加需要苍灵了。归根结底一句话：“稳住苍灵，西北就稳住了一半。”
星儿恍然大悟。难怪皇室要不辞辛苦，千里奔波，每年都要来这里秋狝。其实秋狝啊、围猎啊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在于维系和苍灵的关系、检视苍灵的动向。
她突然很想问问玄望舒，他为什么对关外的局势如此了解。可是话还没有问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上一世，玄望舒之所以被束之高阁，就是因为他有异族血统，朝中大臣不肯信任他。
如今想来，能让大夏人如此介意的“异族”，八成就是叶兰吧？！
盛大的祭典结束，人们回到各自的帐篷里去换衣服、换装备。下午，秋狝正式拉开帷幕。
星儿终于如愿以偿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帐篷。她进帐换了一双利落的短靴，流苏又为她拿来一柄弓和一袋箭。她看着自己的装备，觉得足够应付下午的围猎了。
岂料，她一出毡房，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在帐篷间走动的，全是威武雄壮的武士。他们背着长弓，提着利剑，个个杀气冲天。
不远处传来闷雷一般的声响，这是擂鼓集结的信号。武士们听到鼓声，纷纷上马，飞奔而去。一时间，马儿奋蹄，烟尘飞扬。呐喊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竟比擂鼓的声音还要响。
这种摄人心魄的阵势，星儿还是头回见到。
这时，玄望舒也从他的帐篷里出来了。青霜为他牵来马。那是一匹已经成年的高头骏马，被养得膘肥体壮。玄望舒的身量还未完全长足，骑上这么大的一匹马，看起来有点压不住。
星儿的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也被分到这么大的一匹马。她觉得以自己现在的骑术，可能连马背都爬不上去，那可太丢脸了。
幸运的是，流苏为她牵来一匹尚未成年的小马驹，跟她的身量十分匹配。
她骑上小马驹，奋起四蹄“哒哒哒”的追上玄望舒的大马，仰着小脸儿发着感慨：“妈呀，可吓死我了！今天这个阵势，跟要开战似的！”
玄望舒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足足二尺的她，一时间竟生出一种“老父亲带闺女”的错觉。
而且星儿说出的话也十分幼稚：“你们几个是亲兄弟呀，没必要把一场围猎搞得这么认真吧？”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秋狝的主角是大夏的皇子们。
来的四位皇子，每人带领一支队伍，算是队长。
秋狝的胜负，也是算在皇子的头上。哪一队捕获的猎物最多，带队的皇子就能赢得勇士的金杯。
所以星儿觉得，兄弟之间，实在无需为了一个劳什子的“勇士金杯”而争破头。
但是玄望舒听了，却不自觉地拿出老父亲的觉悟来教导她：
“你以为这秋狝、这围猎，是打给自己人看的吗？这场围猎本身，就是一场武力的炫耀。目的是让苍灵人看到，玄家的皇子个个身手矫健，大夏的将军个个精通战术。”
所以四位皇子必须认真对待。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擂鼓集结的地点。皇帝和苍灵首领一起登上点将台，开始给四位皇子分配猎区、人手、物资等等。
而这些东西，都是由苍灵提供的。他们不仅准备了广阔的围猎场地，还准备了足够的辅助。
不论是精通围猎技巧的苍灵勇士，还是强韧的牛角弓、锐利的鹰羽箭，抑或是高头骏马、猎鹰猎犬，应有尽有，一律管够。
点将开始。四位皇子按照年龄排序，从大到小一个接一个的上了点将台，各自领取兵马、选择猎区。
苍灵部以祭坛为中心，把周边划分成几片不同的猎区。不同猎区的条件相差很大，有的以草原为主，有的以森林为主，有的靠河，有的靠山。皇子们根据自己的喜好与能力，自行选择猎区。
在人手方面，大夏和苍灵分别为皇子们配备了一队人马，每位皇子领到的初始兵力相当。至于其他随行人员，则可以自由选择队伍。
乍一看，这样的分配方案很公平，可是真到了组队的时候，风南星才知道人类的势利眼究竟能势利到什么程度。
那些随行的官员，几乎都跑去了大皇子、二皇子的队伍。每个人都盼着能在秋狝过程中露露脸，让两位皇子记住自己。所以，这两位皇子的队伍全都浩浩荡荡的。而且其中不乏精通骑射的武官，这一下就把实力拉开了差距。
实力稍弱一些的是三皇子。这一队的官员大多是文官，又来自江南地区，骑射本领一般。
到了玄望舒这里，境遇一落千丈。除去统一配备的人马，就只剩了一个贴身宦官青霜。
风南星从未曾想过，自己居然是在一片原野上，体会到了什么叫“门庭冷落”。
她的心中，又一次五味杂陈，对玄望舒的感受又一次复杂起来。
方才玄望舒为她讲解规则，说的都是大夏边境的安危，以及这场围猎的意义。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也能看出，他的心中装着大夏的利益，惦记着边境的安定。
在没有对比的时候，星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身为皇子，关心国情、关心边境，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可是现在，她惊讶地发现，整个草原似乎只有玄望舒一人是这样想，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格局。
那些当了哥哥的皇子们，是真的拿兄弟当了敌方，毫不手软的挑选面积最大、位置最好的猎区。他们一心只想夺得勇士金杯，好在围猎中出风头。
而官员呢，则纷纷投奔有势力的皇子，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趋炎附势”。
想到这些，风南星觉得既可气，又可惜。
可气的是，玄望舒的年纪最轻，人手最少，力量最弱，猎区最小……这摆明了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
可惜的是，像他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受到各方的打压，遭受着各种不公平的待遇，最终被逼到黑化，酿成了上一世的惨剧。
也许，只要他的境遇能稍微公平一点，悲剧本可以避免的！
就在风南星暗自感慨的时候，皇子们已经陆续带队离开了，各自开始围猎。
所谓围猎，就是采取四面合围的方式进行狩猎。这就意味着，人手越多，围猎的范围越大，猎物自然越多。可以说，人力的差距就决定了胜负。
但是偏偏，玄望舒这一队，人是最少的。
风南星驱策她的小马驹“哒哒哒”的小碎步追上来：“哥，我有个疑问！咱们的人这么少，怎么围猎呀？”
玄望舒的语气很不愉快：“端多大碗，吃多少饭，能围多大就围多大！围不起来也没事，一只一只打呗！”
星儿可算是听明白了：这位哥，格局虽大，但是战绩垫底。
她压低声音问：“难道你就不想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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