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取舍关系
分别时，周陵余急匆匆地走了。他忙着见郑芃，忙着研究未完成的菜式。赵慕良打破尴尬的气氛，问乔当康：“你住在哪儿？”
“已经退了客房，不知道去哪。”
“我知道你素来爱吃，方才的菜没吃几口，是不是没有吃饱。不如回我的私宅，继续小酌两杯。”
他说的是初到临安，他给两人住的地方。乔当康点点头：“好。”
重游故地，时间不长，却莫名升起“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荒凉之情。乔当康与赵慕良喝着酒，喝着喝着便醉了，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身边女子那么多，偏偏瞧不上我？”
周陵余要与那郑芃成亲，岂不是意味着，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当康，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世上的好男儿也不只是周陵余一个。你何必自苦？”
“是，是不止他一个。可你知道吗，当我被所有人厌弃的时候，他救赎了我。他让我成长为一个快乐健康的人，我想回馈他的赠予，可我现下一点办法都没有，剩下的都是嫉妒。”
“当康，你那不是爱，只是占有。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希望他幸福快乐。”
“那你呢？”乔当康泪眼婆娑地看着赵慕良，“慕良，你能做到吗？如果你爱我，你希望我幸福快乐吗？如果希望，可不可以帮我让周哥哥回心转意？”
赵慕良仿佛生吞了无数铁钉，喉头腥甜刺痛，说不出话。
不能。他不能。
“你做不到，凭什么要求我做到？我根本不是睡了六个月，我躲在屋子里发呆，眼前闪过的全是他给我送饭的情形。你根本不知道我原来是何等面目可憎的妖，如果没有他，我还是钦州一害。”
“妖？”赵慕良愣了一下，“你是妖？”
乔当康冷笑，“不错，我就是人人喊打的野猪妖，乔当康乔当康，原是一只当康妖。”说着，她起身，化作猪妖的模样。
赵慕良惊讶地瞪着她，良久，才哈哈大笑。难怪，乔当康轻而易举地变漂亮了，难怪她的饭量比普通人大那么多。
“原来妖怪是这样的。”
“你不怕我？”
赵慕良摇头。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赵慕良想了半日，摇摇头。他心底藏着一个秘密，与乔当康一样，爱一个人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因为时间长了，他爱她变成了习惯。
“你不需要知道，但当康，你需要知道一点，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乔当康看着他的眼睛，也一字一句道：“我对周哥哥的心意，如同你对我的心意。”
长久的沉默之后，赵慕良抬眸，不知何时又下了雪，他的脸颊已经冻僵了。他搓了搓脸，哈一口气。一点儿温暖的感觉都没有。
心冷，身如何暖。
末了，他才慢慢道：“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爱吗？如果你想与周陵余在一起，我可以帮你。”
“当真？”
“千真万确。”
乔当康开始不明了，为什么他待自己那么好，为什么他愿意成全自己。他们初识于一艘小船上，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他却二话不说拿出了百两纹银供她开铺子。
乔当康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她忘记了这件事，沉浸在拆散郑芃与周陵余的快乐之中。
赵慕良身为五闲楼二少爷，早些年便已经开始涉猎古玩行业，如今还做了些别的买卖，人脉甚广。他若想搅弄风云，轻而易举。
乔当康日常便是趴在栖凤阁上偷窥周陵余。
日复一日，当真让她瞧出了一点端倪。周陵余与郑芃性子不合。
郑芃孤高，不服输。周陵余温柔，包容人。可是郑芃的棱角过于鲜明，周陵余越是包容她，她便越看不起周陵余。
元宵宴的压轴甜点选了周陵余的水晶龙宫，郑芃气得当晚便砸了自己的芙蓉园。周陵余道：“只是切磋，何必伤肝动怒？”郑芃却冷笑，回道：“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我不过对自己不满，与你无关。”
郑芃生闷气，甚至只是生自己技艺不精的气，也气得不愿意理会周陵余。
如是再三，周陵余便觉得精神疲惫不堪，渐渐地，不愿与郑芃过多言语。
他一个人在假山边饮酒，看着院子中的活水，和水中碎月。
他想，爱郑芃，便要爱她的高傲。他早有准备，可是她的高傲让他开始怀疑，郑芃是否爱自己？
一个巴掌，如何拍响？
两年前来临安的时候，他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的成就，可获得了今日的成就以后，身边连一个陪自己饮酒的知己也没有。
便是在这时候，他想起了赵慕良与乔当康。是他的错吗？他弄丢了他们，换了一个甚至不是很爱自己的郑芃。
越喝，他越觉得桂花酒苦涩。他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了。
郑芃端着煲好的鸡汤匆匆回屋。雪夜，饮一杯鸡汤，暖心暖胃。
她也觉得自己的确过分了，是该与周陵余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这些天她似乎遇到了瓶颈，做的菜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故而总是乱发脾气。
郑芃收到一张请帖，仆人在门口等候许久，直到将请帖送给她后才离开。她展开信一瞧，五闲楼小公子赵慕良约见。
郑芃推开门，周陵余不在屋内，想了想，关上门，离开了王府。郑芃不入五闲楼，的确是因为五闲楼的要求比不得王府高。可时过境迁，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能够趁机离开王府，去五闲楼当主厨，或许有更多的机会达天听，入宫做尚食娘子，官拜五品。
这些天她有意无意联系赵慕良。
赵慕良与赵慕生不同，性情较为温和，且不掌事，更重要的是，他在赵家说得上话。人们对赵慕良的评价无外乎温文尔雅，讲义气，守信用。也有人说，他就是赵狸猫，笑里藏刀。不管怎么说，见上一见，比不见就放弃，符合郑芃的行为准则。
她到闲情小筑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了。
赵慕良亲自见了郑芃。他道：“两年前，你在五闲楼举办的厨艺比赛上与周陵余并列第三，可你瞧不上五闲楼，一心想做尚食娘子，以为永安王更接近皇权，所以转而投入行珍阁做厨娘。可你没想到吧，平礼反而是距离皇权最远的人。”
平礼位高权重，城府极深。多少年来，他功高震主的传闻不曾停过。因此，与平礼有牵扯的厨子，如何能够被圣人看见。
“我知道你素来心高气傲，想做人上人，但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就算你离开王府，其他几大楼也不一定进得去。白矾楼的名厨如过江之鲫，根本不需要你，留仙楼的老板与淮南王素有交情，淮南王与永安王之间的嫌隙，不用我过多赘述……
“当然，如果你想进，努力个三五年或可能进去，再努力个五六年，或许有机会和里面的男人一较高下。等你当上尚食娘子，已经年老色衰了。不过，如今我不计前嫌，愿意帮你一步登天，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亲自接触赵慕良，才觉得所言非虚。他的确是一个笑里藏刀的生意人。
“什么条件？”
“我想，满足这个条件对你而言一点也不难。只要你离开周陵余，我就让你当尚食娘子。”
赵慕良提出的条件令人匪夷所思。
就算赵慕良不说，在郑芃心里，两者之间也不存在任何值得她心痛的取舍关系。
成为尚食娘子，官居五品，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些脚底的蝼蚁，竟也是她的乐趣。
“没问题。”她冷淡地回答道。
“倒也爽快。”顿了顿，赵慕良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修道之人。”
从来没有人定义，修道者在还俗后不能有所追求。
郑芃笑了笑，道：“人有七情六欲，如何能真的存天理灭人欲。我正是因为不能悟道，所以师太放我自由了。”
赵慕良点点头。他与郑芃如此这般说了一通，郑芃也频频点头。
离开时，郑芃双手合十向他行礼，道别。赵慕良笑着摇摇头。
赵慕良的计策简单，三日后，圣人会来五闲楼小饮。圣人极爱五闲楼的甜点，但不敢暴露于人前，所以每次微服出访，必然要来五闲楼品尝一番。
赵慕良以为，圣人如今已经对旧厨子的手艺感到烦腻了。或许这是圣人最后一次来五闲楼小饮。对此，赵慕良本有其他的应对之策，但他决定将机会留给郑芃。但凡她用自己的本事将圣人留下，如是再三，尚食娘子之位指日可待。
只是一道简单的甜食，让尝过千百种滋味的圣人欲罢不能，就算是郑芃自己的本事。一道甜食的时间，悄悄准备一番，不耽误王府的工作。
郑芃返回王府，已经是丑时三刻，手中一壶陈酿的周陵余竟然还未睡。他靠在桂花树下，歪着脑袋笑眯眯道：“我原来还不开心，但看到你为我做的鸡汤，便觉得没什么了。这么晚你怎么才回？”
郑芃走到他身边，他下意识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发，郑芃却躲开了。郑芃懒洋洋地道：“顺手做的，自己不想吃就放在那里了，你不要自作多情。对了，你上回做的桂花羹怎么味道与寻常的一点也不一样，到底加了什么秘方？”
周陵余的笑容敛了。他方才唤醒的一丝丝感动在郑芃的询问后悉数化为乌有。
“你不是说不喜欢？因为你不喜欢，我甚至没有给王爷尝过。”
郑芃看着他，忽而幽幽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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