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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谁傍暗香轻采摘


一道赐婚的圣旨,将完颜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明明皇帝亲自驾临府邸的时候,连个风声都没露,这会子御驾才到苏州,居然就把自家姑娘的终身大事儿给定下来了。虽说君为臣纲,可头天还谆谆教导选秀的规矩,今儿就命择日上京,任见惯了风云变幻的官宦世家,一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太监梁九功陪着礼部官员到府邸宣了圣旨,安慰诸人说,这旨意乃是先让府里有个准备,待格格到了京城,内务府和礼部自会派官员到尚书大人府邸,也就是滺澜父亲的家中按规矩过大小定,下聘礼。

        “谙达一路舟船劳顿,着实辛苦,先喝杯茶缓缓疲累。皇上家的金枝玉叶自然都是人中龙凤,只怪老身没眼福,在杭州城的时候,都没见到指婚这位小阿哥……”

        皇上身边最得脸的掌事太监必定不能怠慢,管家将谢银递给随侍的小太监,老太君在丫鬟的搀扶下亲自来到花厅暖阁,请梁九功喝茶探口风。

        在乾清宫掌权多年,梁九功什么场面没见过,寥寥数语就心知完颜家老太君是想借机打听孙女被指给什么样的人,他翘起兰花指,用透着浮光的碗盖轻轻拂过茶叶沫,“老夫人不必客气,咱们做奴才的,给主子跑腿儿是本分。再者说,指婚是天大的喜事儿,往后府里格格成了皇上的儿媳妇,也是老奴的小主子。咱们格格有福气,十四阿哥人品贵重,模样周正,仪表堂堂不说,学问功课,骑马射箭都是上乘,办事也周全妥帖。老奴嘴笨,又没念过书,不会夸赞人,您心里请好儿就得了,踏踏实实把心搁肚子里!”

        大太监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极尽夸耀之能事,脸上的褶子都笑出了花儿,要不他能混迹宫中如鱼得水,就这嘴皮子功夫旁人都比不了。老太君插不上话,只能笑得慈爱平和,静静聆听,明明臣子家的女孩嫁到天家是高攀,瞅这太监这架势,仿佛生怕这桩赐婚出差池,难道里头另有玄机深藏?且这位小阿哥明明随扈下江南,却并未陪着皇帝来府邸做客,又是什么缘故?

        “能得皇上、娘娘青眼,是姑娘的造化。也托赖谙达在万岁爷面前美言,我们家得此厚恩,必定披肝沥胆,报效朝廷。”

        掌事太监圆滑堪比泥鳅,再多的细节原委也探听不到,老太君屏退闲杂奴仆,只让贴身婢子奉上山水漆雕木盒,盒内正中置放翡翠灵芝纹如意一柄,通体碧绿清透,水头莹润,雕工出自前朝苏州玉雕名家,下方以不计数的拇指盖大小珍珠铺垫,珠隙间隐隐泛着溢彩流光,纵使梁九功在大内见惯了古董金玉,都被这些罕见奇珍晃得眸光闪动。

        “哎哟,都说了给主子跑腿儿是奴才本分,老太君忒见外了,杂家这不也是沾沾喜庆吗?皇上一说指婚,奴才是主动请缨接的这个差事!”

        梁九功也是通透圆融之人,拿了人家的好处,嘴比方才还要勤快,他朝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闲人,略欠欠身,压低了声线,“不瞒老太君说,咱们格格模样好又乖巧,皇上娘娘都喜欢。可是,忒招人疼也麻烦,东宫贵主儿动了念想,只是皇上觉着啊,贵主儿将来承袭大业,不宜在后宅耽搁太多心思。这么着,宜主子从中帮衬,劝皇上将咱们格格指婚给十四阿哥。小阿哥是永和宫娘娘所出,模样、个头儿和来府上做客的十三爷差不多,跟咱们格格年貌相当,过门儿就是主子奶奶嫡福晋,再好不过。”

        大太监言语间虽还有藏掖,可是能抖落这么几句,也算掏了心窝子。老太君这下子踏实了几分,也将稀碎的线索拼出个前因后果,怪不得前阵子江南官员纷纷落马。之前没同太子过多牵连勾缠,简直是又后怕又庆幸,不然以他们家这种根基,必定要为皇上所忌惮惩治。天家的父子,哪儿能和寻常百姓比,只不过赐婚旨意下来,到底没躲开皇子党争,将来如何保全祖上基业,又是个扰人的难题。

        …………

        在京城的时候,常听人言江南天气温柔清润,好似吴侬软语醉心怀。谁知劈啪几个炸雷打下来,疾风骤雨来势汹汹,透着摧花折柳的架势。

        小少年于勤政殿内跪听圣旨赐婚,周遭道贺恭喜之声络绎不绝,他面上浮着笑意迎合,眼底却潜藏不易察觉的忧虑,事情虽朝着最初所构画的脉络行进,心中总觉得惴惴难安。

        晚间回下榻处,经汉白玉垂云桥,远远就望见奇石林立交叠的掇山,雨势愈发嘈杂,夹裹着狂风打来,让撑伞的小太监脚底直绊蒜。掇山乃是地方官四处寻来的珍品湖石,石体迥异多姿,暗夜中瞧着,像极了挨挨挤挤的狰狞妖兽。

        “爷,这园子白日里瞅着多好看,这会子就多阴森,奴才心里直发毛……”

        御苑内园乃是皇帝家眷所居住,皇子自己的亲卫们不便入内,偏生这会子又下了暴雨,太监杂役们也都寻地方躲避,仿佛乌压压苍茫天地间,就剩他主仆二人。太监小卉子莫名心里慌乱,瑟缩抱着伞往石林左右踅摸,嘴里絮絮叨叨的壮胆。

        十四阿哥回身望,还未待他呵斥太监,恍惚间就见石林中窜出黑影数人,其间打头者身形魁梧高大,健硕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制住少年的纤细脖颈。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人重重推在嶙峋岩石上,有种钝痛霎时蔓延。可现下如何顾得上这许多,随着掐住颈间的手指逐渐收拢,口鼻间的气息也愈发稀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怪只怪我眼拙,竟还拿你当个人事儿不懂的毛孩子。谁知一个不留神,就让你长成了两面三刀的奸佞小人,这招釜底抽薪玩儿的确实高明。之前是兄长疏忽了,如今倒应该好好教导教导,让你明白自己这条小命,撑不撑得住肚里的花花肠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雨夜里犹如吐信的毒蛇,沿着肌肤蠕动,令人浑身战栗难安。

        脖颈间的手指还在收拢用力,十四阿哥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再加上暴雨滂沱,睫毛都被水打湿,让面前人影显得模糊不堪。他勉力维系着神智的清明,猜测太子到底在宫中安插多少眼线,居然如此迅捷就寻到自己头上;亦或他不过是听闻了指婚的消息,微微窥出端倪,在这里虚张声势,试探口风而已。

        小少年将苍白的指尖搭在太子强壮坚实的手臂上,轻轻拽了拽他衣角,意欲求和,也暗示着松开些,他才有辩驳的可能。所幸太子盛怒之下,却还残存丝理智,思忖了片刻,微微松开几根指头,却仍将手紧紧束缚住弟弟脖颈。

        “太子哥哥在说什么?臣弟全然不知。我同太子哥哥相差十几岁,自小尊重爱敬您,也听得母妃教导,说储君就是储君,虽同为皇阿玛的儿子,我们当弟弟的,都是您的奴才,不敢生了半分僭越之心。天雷昭昭,绝无虚言,不然,这雷怎么没劈下来呢?可见臣弟句句属实。敢问哥哥,可是中间有什么奸人挑唆,让您心生误会了吗?臣弟冤枉……”,少年上下倒换着气息,面上全是恳切,他眼瞳本就比旁人生得黝黑圆润,衬着被冷雨激到煞白的脸庞,显得甚是可怜。

        “你自己满嘴跑舌,天雷劈下来连我一起打吗?瞧不出还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不争气的东西!”,不知是不是被他这番剖心置腹的表白打动,还是被暴雨浇熄些许冲动,太子将手臂缓缓放下来,嘴里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眼底却全是讥诮嘲讽,“对了,我还没给你道喜呢,下江南一趟,得了个家世背景了得的如意福晋。嗯,受益匪浅啊,下回还接着造谋布穽呗,反正能得好处……”

        寥寥数语,让十四阿哥心中有了筹谋,当日密告太子私会按察使,屋中只有自己和皇帝两人,想要切实的走漏风声并不容易。估摸太子还是寻着蛛丝马迹,先查证私会朝臣的夜晚谁当值,尔后,发觉被指婚的人也是自己,所以才由此推断,是什么人在背后毁他在江南的布局。

        “什么婚事?这就更冤枉了!不怕太子哥哥笑话,其实臣弟早就有心仪之人,是我额娘的外甥女,同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许多年。早在下江南之前,额娘就应允了,待我这次回去,奏请皇上先封她个侧福晋,往后诞育子嗣再给扶正。我也不想做那背信弃义的负心人,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头几天去宜妃娘娘处请安探病,娘娘说这批秀女进了紫禁城,想必我额娘就该寻儿媳了,我都是极力推拒的!只不过没脸告之娘娘实情,只说年纪还小,不愿拖家带口之类,在场太监宫女们都能作证,绝无半句虚言!谁知,一扭脸儿就被指了婚,我又胆儿小,哪敢违抗皇命,自己还犯愁如何回去哄心上人呢……”

        小少年噼里啪啦竭力解释,把后院儿隐秘倒了个底儿掉,就差不能挖心掏肝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见他墨晶葡萄似的眼瞳睁得老大,眉头微微耸起,仿佛真受了大冤枉,天底下谁都没他无辜。

        “呵,你可真委屈,合着天底下好事儿都上赶着往你怀里撞吗?得了便宜卖乖。罢了,你那条小命,就和你的细脖颈子一样,不费吹灰就能碾的渣都不剩。今日放过你,你娶谁我也懒怠管,只是兄长劝你一句话,羽翼未丰,少动不该有的痴忘心思,朝堂还没你插手的份儿,想沾染江南这口糕,小心别噎死……”,太子终于将胳膊放下来,那种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的语气,却让周遭人都不寒而栗。

        谁都知,方才的杀意是真,这几句也绝非虚张声势吓唬人,暗夜中,他高大身躯倚着石而立,不断绕晃放松着方才使力行凶的手腕子,犹如伺机而动的地府修罗。

        目送着太子和他的亲卫们扬长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仍站在原处没动弹,他目光平静冰冷,仿佛思索着什么,与方才焦灼求饶之状判若两人。

        “爷,雨水冷,回头别着了风寒,咱们先回吧……”,太监小卉子拾起被风卷到树丛中的伞,勉力为主子遮蔽,他拿手绢儿给少年擦拭,可是面庞上的雨水,好似怎么也擦不干净,急得他惊惧难安,酸皱着脸快要哭出来。

        “别嚎了!我这几日得寻个由头,悄悄去杭州一趟……”,忽见少年回过神,目光晶亮清澈,仿佛之前攸关生死的风波从未发生一般。

        “啊?”

        突如其来的吩咐,惊得小卉子痴楞在当场,怀中雨伞再次被吹飞。

        ……………………

        随着赐婚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两个人,乾清宫二等太监常禄和精奇嬷嬷桂玉,都是皇上身边儿靠得住的老人儿,梁九功亲自从御前内侍中选拔,奉旨到完颜府伺候滺澜往后的生活起居、教导规矩礼仪。

        太监常禄脾气随和嘴又甜,还没过门就福晋福晋喊得欢实,无论滺澜做什么,他都能夸出花儿来。且不仅有眼色人还勤快,从端茶递水到梳头戴簪子,挤兑的锦云都没地方施展。

        桂嬷嬷生得容长脸柳叶眉,三十多岁的年纪,平日不苟言笑,只她确实有能耐,宫规仪态都烂熟于心,还懂药理擅烹煮。待滺澜虽严厉,却也不含糊推诿,尽心尽力辅佐,不过数日,就已将各宫主位的脾气秉性讲了个明白通透。

        其实这俩人都算好相处,但毕竟是御前亲信,滺澜觉着束手束脚,像是时时被掌控,莫说放肆造次,吃饭说话都要斟酌再三,唯恐落旁人口实。完颜亮好阵子没来了,嬷嬷成日里盯着,说入了皇上家的门,纵然亲兄妹也得懂得避嫌。她仿佛被就地软禁,全然不知外头情形如何,莫名其妙怎么就给赐了婚。

        夜色渐深,月上枝头。

        滺澜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闻窗棂上又想起熟悉的动静,嗒,嗒嗒,不是完颜亮还能有谁。她一骨碌翻身坐起,拽过床边矮凳上置放的衣物,三五下收拾妥帖,悄声蹑脚地闪身溜到院中。

        “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要说?你不知,这几日被宫中的谙达和嬷嬷监视,我都快憋闷坏了……”,兄妹俩借着夜色躲在湖石后说悄悄话,滺澜悄悄张望,生怕惊动睡在西厅的桂嬷嬷。

        “叶蓁要见你,他为掩人耳目,从苏州骑快马经嘉兴连夜赶了几天才到,许是有要紧话交待,你不是疑惑为何指婚吗?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家中不妨事,我都安置好了接应,不怕嬷嬷和太监察觉,咱们去去就回。”,毕竟自家宅子住了十几年,幽林小径都轻车熟路,完颜亮拽着滺澜,猫腰从仆人走的后园子窄门溜出,兄妹俩乘上马车,不出半炷香就到了西湖边僻静的望松亭。

        将人送到,就算交待了差事,完颜亮嘱咐滺澜记得时辰,他自己守在亭外松林不远处把风。

        听闻身后脚步声,十四阿哥缓缓回过身,俩人从萍水相逢到即将成亲的夫妻,滺澜觉得不太好意思像之前那样坦然相处,微微垂下眼睫,只等他先开口打破尴尬。

        “怎么害羞起来了?之前在龙井山,你趴我耳边让我救你,为了还你襄助之恩,我可是费尽了心力。如何,东宫贵主儿不再纠缠,你家也在皇上心中落个刚直不阿的好印象,江南的东宫羽翼纷纷落马,按察使反被查办,你在京城的阿玛顺势洗脱了监修河道不利的罪责,不日将官复原职。一石多鸟,我这恩情报答的可还漂亮?

        至于你嫁给我,也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毕竟撂牌子还是民女,东宫弄个人太容易了;就算去选秀,内务府总管是太子奶母的丈夫,给你耍阴招使绊子,根本是信手拈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避过选秀,身份上还有层屏障,所以呢,我来担这责,替姑娘挡各方刀剑……”,时间紧迫,容不得言语上耍弯绕,少年简明扼要,将形势利弊分析个透彻。

        他话虽说的明白,滺澜却惊诧到目瞪口呆,好久没缓过闷来。之前猜测千万种可能,万万没料到,人家十四阿哥是为了还她人情,才主动构划,让皇帝赐了婚事,虽不知他在中间筹谋了什么,但肯定是相当不容易。

        回想过往,自己当时不愿意成为官场的尔虞我诈的棋子,所以才主动求他帮忙出个主意,如何才能摆脱东宫太子的觊觎。但她也只是因为不了解太子,觉得他们是兄弟,应该熟悉对方脾气秉性,或许能帮忙出谋划策而已。再者,谁能料到,这十四阿哥也忒客气了,难不成别人给他帮些忙,再求他办点事,都能让他以身相许,舍了一辈子不成?这扔过来的恩义也太大了!

        觉得自己给人家添了天大的麻烦,滺澜心中又懊悔又愧疚,酸酸涩涩涌上心头,没忍住眼眶发热,好悬没滴下泪来。

        少年本有心逗逗姑娘,看她垂头丧气半天不言语,眉头紧锁愁云惨淡,以为这桩婚事给她打击太大,也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说过了火。

        “怎么,你不想嫁给我,是有心上人,还是盼着光耀门楣,进宫当娘娘啊?实话告诉你,皇上不会让你进后宫的,他不想太子因这事儿心生罅隙,影响父子和睦……”

        滺澜还在自责之中,忽听他这番论断,又羞又气,忙抬起头来争辩,“胡说什么呀!我既没有心上人,也从没痴心妄想进宫当娘娘,要是真能选,这辈子我也不想离开玛玛,离开杭州城!我,我,我就是觉得对不住您,早知道您是这般侠义的性子,能为我这点芝麻小事,把终身姻缘都拿来报恩,我就不提太子那茬儿了……”

        她这番急赤白脸的表白,让十四阿哥没忍住笑出声来,觉得眼前这姑娘明明聪慧伶俐,谁承想,一着急霎时变成实心眼,人家给个棒槌就认针,又娇又憨忒有意思了。

        “成了,不管你乐不乐意嫁给我,往后这辈子,咱俩都拴一条船上了,此生还望澜姑娘多担待。时辰不等人,我得尽快赶回苏州,有点事必要当面和你交待,梁九功给挑的人不错,想必是要卖你家一个人情。常禄和玉嬷嬷都不是奸诈耍滑之人,出身背景也干净,现在虽替皇上办事,也不会故意为难谁,你仔细别让人家拿了把柄就成。等咱们成亲之后,我就把这俩人的户籍从宫中移到府里,他们再想和宫里通气儿也回不去的,皇上根本记不得这种舍出去的奴才,他们只能安安心心给你办事。”,少年轻轻在她额间弹了弹,细致周密的交待,让小姑娘也忘了方才的愁绪,她不时点头牢记,只把这叮嘱都当成吩咐,半点不敢错漏。

        “哎,好端端的,你脖子怎么了?”

        许是二人离得近了些,借着明月照耀,看少年脖颈上隐约露出道道红痕。她素来敏锐,想着十四阿哥今日确实不同往日,杭州已经暖起来,骑马疾行更是费力,可之前春日还穿圆领袍服,赶路反而换上高高的翻领行服,也不嫌憋闷。思及此,她又垫着脚,仔细去观瞧,许是路上出汗,他把领子解开了些,那刮痧似的殷红伤痕很像是指印,触目惊心。

        “你遇见刺客啦?”,除此之外,她真想不出,还能有谁对天家贵胄下这种狠手,不怕官府治罪吗?

        少年被她盯着看得有点别扭,偏头躲过探寻的目光,脸上神情黯了黯,“没多大事儿……”

        可转瞬之间,又冒出个新的念想,嘴角忍不住勾翘起来,眸光映着月色,闪出狡黠的光彩。

        他缓缓俯下身,凑到姑娘面前,微微撇了撇唇角,深邃幽暗的眼瞳透着委屈,“东宫贵主儿听闻指婚的消息,疑心我在背后动手脚,破坏他在江南的布局,差点要了我的命。你怕不怕,还没嫁人,差点就守了望门寡……”

        滺澜闻言惊得瞠目结舌,也顾不得仪态规矩,掀开人家衣领子又仔细查探,看确实无大碍,才松了口气,忙又翻随身的口袋,“同胞兄弟下这么重的手,他还是人吗?你等等,完颜亮素日调皮,我平时都带着创伤药的,杭州松鹤堂几百年的字号,特别好用,我给你涂上啊……”

        “成了成了,我出门儿涂过伤药了,过几天就好,放心。时辰不早,恐再耽搁会子,嬷嬷都要醒了,赶紧回家去吧……”,少年竭力咬住嘴唇忍着笑意,他攥住滺澜还在翻找的手臂,劝她早些归家。

        三人湖边话别,少年翻身上马,才跑了几步远,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回身望了望,惊觉滺澜提着裙角追在身后,忙又把马勒住。

        见他停住马,滺澜赶忙气喘吁吁跟上来,她在一旁站住脚步,长吸几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仰起目光望着马上的少年,

        “我给您添了这许多麻烦,还,还让您为此定下了终身大事儿,嫡福晋的位置也让我占了,实在是愧疚不已。不过您放心,我虽不才,却懂知恩图报的道理。这辈子,我都会尽心竭力,好好报答你的!就像,就像,就像我阿玛对待皇上那样!”

        少年现在万幸嘴里没含着水,不然非一口喷出来。这都是什么荒唐言语,往后是要做夫妻的,提她阿玛尚书大人做什么,什么叫臣子对皇帝那样?是不是自己虚张声势,把她吓着了?不过他现在没工夫探究,想着将来一辈子,有的是时间找补。

        他垂下眼睫,看姑娘皎若秋月的面庞上,衬着鲜妍秀美的五官,眉眼口唇样样都长在他喜好上。只是她现下瞧自己的目光,坚定忠耿得跟要赴战场的将军一般,着实有点辜负这夜景春光。

        “你这话让旁人听见,是要被治罪的,什么臣子皇帝的。罢了,恩恩相报何时了,我又不计较。只不过,相识许久,你叫什么名儿,还没告诉我……”

        滺澜听他问起这茬,思量着确实没有告之,忙让他弯下腰,轻声细语念出来,“滺澜,淇水滺滺,听雨微澜。”

        谁知少年却不满意,他手勒住缰绳,又朝前探了探,凑到姑娘耳根,“还有吗?那种旁人不能叫,只有我知道的名字……”

        也说不好为什么,滺澜听闻此话,莫名就羞臊起来,颊边都绯红滚烫,她略略踌躇,抬手覆在他耳畔,“前阵子及笄,祖母给我取了小字。说水生旺木,《山海经》记载,上古有神木,其状如棠,木可制船,食之果可以御水。棠树长寿喜光,未等及笄,就给取了小字‘棠棠’,寓意福寿绵延,性情温和乐观。闺阁小字,旁人不能喊的……”

        少年直起身形,嘴角笑意渐深,“这个好。罗棠棠,你要是真想还恩情,不必胡乱琢磨,别再去什么庆典,也别再跟你小七哥会面,乖乖等着我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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