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结丹之前
日暮天寒，白茫茫的山野披了层橘粉色的霞光，时光在岁梢上颤巍巍挂着。
雪还在簌簌下着，越来越大，慕归舟回来，身上却一点雪花都未沾，秋一蹦蹦跶跶来迎接他，浑身都是掩不住的兴奋：“你回来啦！”
慕归舟只当他是第一次看到雪才如此激动，眉眼也跟着舒展开，将一盒糕点递给他。
秋一接过，却不像平时一样打开，而是随意放在堂屋，然后来拉他的手，把他往厨房带：“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我做的饭你一定会吃。”
慕归舟：“……我没有这么答应过。”
秋一坚定道：“你当时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慕归舟无言以对，只能暂且先跟他来到厨房。
火还未熄灭，灶上锅里热着东西，秋一搬了板凳爬上去，努力去够锅盖，慕归舟走到他身边，伸手帮他揭开。
一股奇异的味道散了出来。
秋一叉腰自信道：“这是我耗费一整个下午给你煮的面，面团是我揉的，面条是我捏的，调料也都是我自己加的，可以说是耗尽心血，你快吃！”
慕归舟将面碗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秋一贴心地给他递了筷子，坐在他对面，两只手托着下巴期待地望着他。
面上红红绿绿，不知道洒了些什么，被面汤一浸，全都糊在了一起，他挑了一筷子面，发现面条不是常规的细面，更像是扯长的面团，想来是孩子不会用刀，自己一根一根拉出来的。
看来真的是自己亲手做的。
这么一想，他完全说不出任何不吃的话来，只问：“你都放了些什么？”
“盐油酱油还有所有我喜欢吃的东西。”
秋一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慕归舟招架不住，只能低头吃了一口。
有梅子蜜饯，绿豆糕，瓜子，酥糖等等等等。
秋一问：“好吃吗？”
慕归舟第一次昧着这么大的良心，面上风轻云淡：“好吃。”
“那要快点吃完。”秋一说，“夫子说，过生辰的长寿面是一根不能剩的。”
慕归舟看向他：“谁过生辰？”
秋一笑起来时，脸上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露出一点小牙：“当然是你啊，夫子说十六年前的今天，是他捡到你的日子，我觉得可以作为你的生辰，你同意吗？”
“我不过这个。”慕归舟垂下眼睛，看那碗花花绿绿的糊糊，忧思怎么解决。
“可是你也给我过了啊，两个月前，你捡到我的那个日子。”秋一不解道，“为什么我不能给你过呢？”
慕归舟招招手，他默契地跳下椅子，跑到他旁边，被他抱起来坐在腿上：“你只是个小孩，快快乐乐玩就行了，不要想那么多。”
“可是大哥，你也是小孩啊。”秋一仰头，“是不是我天天叫你大哥，把你叫老了。”
慕归舟没说话，而是挑了根面条放到他唇边，他习惯性吃下，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都听你的。”慕归舟道，“作为纪念，这碗面一人一半。”
秋一：“……”
从此之后，他学会了做饭不能单纯把喜欢的东西一股脑儿加进去。
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成最亲近的人一心一意跟随，所以秋一会认准他缠住不放。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雏鸟呢？
慕归舟在修为提升太快的情况下，总会休息一段时间缓解，用来固本培元，稳定道心，这次一休息就是大半年，虽然每日都过得平淡如水却琐碎，但是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后来两个人细数时光的时候，都认为那是最美好的日子。
过完年，慕归舟跟秋一商量，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很危险的地方，不能带上他，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两年。
秋一眼眶立刻红了，眸中水汽弥漫，怎么都不肯。
“最多两年。”他温声哄着，“戒指留给你。”
“我不要。”秋一含泪扭过头，“你又不陪我，我要它干什么。”
“我此次去，是要修炼结丹。”慕归舟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结丹后，就可以去更大的中千世界，你若想回来也能回来。”
既然是去办正事的，就再也没有阻拦的理由了，只能放过他。
慕归舟趁他睡觉的时候在深夜悄然离开。
秋一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早有长时间闭关的打算，带自己来找夫子上学是借口，托管才是真的。
他只有在期盼中度过一天又一天，大哥那么强，一定几个月就能结丹，根本不需要用“年”来计算。
“但惜夏日长——”
夏日长，冬日长，每一天都长得难捱。
慕归舟这一走便是整整两年。
又是一年冬，秋一并不感到冷，但还是裹了棉袄，把自己包起来。
下学后，风灵拉着他去玩雪，自从慕归舟走后，小姑娘在夫子的暗示下挑起了重担，每天都要陪他玩，他反而蔫巴巴的，没有什么精神。
“小妖怪，都两年了，一点都没变啊。”风灵团了个雪球，盯着他忽然笑起来。
自从一年前她发现秋一身上不会有任何变化后，就开始喊他小妖怪。
秋一无精打采地团着雪，闷声闷气道：“你不也是一样，丁点都不变，你也是小妖怪。”
“我可不是小妖怪。”风灵难得诡异一笑，突然凑到他旁边，用幽幽的语气说话，“我是鬼。”
秋一被她吓一大跳，差点没仰身栽倒在雪地里：“你要是鬼，怎么还能在白天出现。”
“我是修为尽失，成为废鬼，沦落此地，可不是普通的鬼。倒是你这个小妖怪，我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的真身，一开始真以为你是人族小孩。”风灵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开着玩笑，趁他不注意，将雪团塞进他背后的脖子里。
秋一只觉冰了一下，倒不是很难受，但十分不服气，马上追过去也要塞她。
四野皆是白茫茫一片，只能隐约辨出起伏的山脉，两个小孩在无垠的雪地里奔跑。
风灵突然停了下来，往天边眺望。
秋一把雪团塞进她脖子里，见她毫无所觉，才问：“怎么了？”
她将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静音的姿势：“听。”
秋一专心致志，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连飞鸟虫鱼都没有，旷野静得出奇。
“很快就能听到了。”风灵望向他，“小妖怪，你应该快要走了，你的真身是什么，能给我看一下吗？”
秋一犹豫了一下，但是已经暴露了，而且对方显然也不是人，他还是变回原形，又很快变回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大哥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只普通小鸟吧。”
风灵微微颔首：“确实，只是只普通小鸟。”
她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秋一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了轰隆隆的雷鸣声。
声音越来越大，他顺着风灵的视线望过去。
冬日的天空只是很浅的蓝，浅得快跟漫山白雪融为一体，天与地之间，没有明显的交界线。
这么浅的天边，却在电闪雷鸣。
风灵轻声念起了前些日子学的诗：“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冬天雷电翻涌，可不是好兆头。
“有人在渡雷劫。”风灵的声音飘飘渺渺，“两年差不多了，凭你哥的资质，这次渡雷劫的，应该就是他。”
秋一精神一振：“他结丹了吗？他要回来了？！”
“是啊，他已经是金丹期修士了。”风灵喃喃道，“他才十八岁对吧？”
“对。”秋一的眉梢眼角尽堆着笑意，两年来的沉郁一扫而空，“也太厉害了吧！”
“我从未见过十八岁结丹的人。”风灵道，“你哥有点意思。”
秋一道：“因为他是个大好人，修士修行，不是还要讲究道心的吗？他就是太好了，踩到蚂蚁都要给蚂蚁挖个坟超度，这样的道心，就应该成仙。”
风灵道：“小妖怪，这不是道心，也不是人好，真正的好人，是非常具有同理心的，你哥并没有多少同理心，他只是对万物都怀有慈悲之心。”
像过年这种大事，慕归舟还在的时候，他们四个人是会一起出山采办吃饭的，她处处留意过。
秋一问：“什么是同理心？”
“简单来说，有同理心的人可以深切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并且代入自己，别人过得苦他非常伤心，别人快乐他也很快乐，可是你哥并没有这种表现，他对于其他人，都是漠然的态度。但是又十分怜悯遇到的每个生命，无论是人还是猪狗，甚至是植物，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这种表现，我们一般称之为，神性。”
“神明视万物为蝼蚁，又怜悯每一只蝼蚁。”
秋一听得迷迷糊糊，风灵问他：“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他是神。”
风灵笑了起来：“这世间能有几个神？就算是神，也会自相残杀。”她突然一顿，眼神凝在了秋一身上，“小妖怪，你听说过‘弑神’吗？”
“没有。”
“我之前就有听说。”风灵缓缓道，“有神明违背天道，诛杀了其他神明。”
秋一没有什么反应：“我哥被杀了吗？”
“那倒不是，他只是个天资卓越的修士。”
风灵盯了他半天，随后摇摇头，失笑：“是我多想了。弑神这等逆天之事，跟你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鸟有什么关系呢？还是准备准备迎接你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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