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三章丹青怨（4）
越过重重屋宇，穿过深深街巷，绕过三里竹林，翻过一座秃山。
秃山脚下现出三间蓬草屋，呼呼山风刮来，屋顶的蓬草哗啦哗啦响着。
不消片刻，其中一间蓬草屋内燃起一盏孤灯，二人隐了气息悄悄闪到蓬窗下，屋内没有什么太大的声响，只有一人气息，过了一会儿传来酒盏碰撞的声音和浓重的酒气，又过了一会儿传出一个男子模糊的呢喃声：“韶儿……韶儿……”
窗外轩辕一扬随手捡了块小石子，掀起蓬窗，石子飞将出去，房间内便再无声响。
推门走入房间，只见屋内简陋窄小得不成样子，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只有一桌一椅一竹榻，桌上笔墨纸砚倒是齐全，一身黑衣的男子抱着酒坛趴在桌边。
男子宽额浓眉，高鼻薄唇，左侧额角到眉峰间一道清晰的刀疤，眉宇间戾气极重，抱着酒坛的右手小拇指齐根而断。
寻悔，终于找到他了。
轩辕一扬手持油灯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四周墙壁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寻悔脚边跌落一柄短刀，上面斑斑血痕犹在。
上官心心的目光被桌上的一沓纸张吸引，拿起一一查看，全都是林韶儿的画像，以绘画手法来看，跟他们在荒草里捡到的那幅一模一样，这个怨念幻境的主人找到了，就是寻悔。
她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些画像，不禁蹙了蹙眉，为什么一张带笑容的林韶儿都没有呢？难道林韶儿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也不笑吗？
轩辕一扬低声问：“可看到那幅画像了？”
上官心心摇摇头：“还没有，我再找找。”
轩辕一扬的目光转向昏睡的寻悔，目光定在他齐根而断的小拇指上。
断指是一个杀手脱离组织的必要惩罚，当然，脱离杀手组织并不是这样简单，必须完成组织交付的终极任务，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几乎就是九死一生。顺利完成之后，才可以正式断指脱离组织。想必他用了五年时间才回来娶林韶儿，就是这个原因。
轩辕一扬的目光又转到那一摞林韶儿的画像上，蹙眉呢喃：“明明两人都在对方心里，林韶儿又为何会自尽？难道寻悔介意林韶儿多年花魁的身份？若是介意又怎会将她赎出娶为妻子？林韶儿的怨念是什么？寻悔的怨念又是什么？”
上官心心锁眉叹气：“这样一个杀手，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跟我们透露半点儿信息的。”
轩辕一扬苦笑一声：“所以我们才举步维艰。”然后自怀里摸出火折子，将手里油灯递给她：“我去外面看看，你在这里再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外面两间蓬草屋其中一间是空的，待他走到另外一间门口时，脚步却顿住，因为他探查到里面传来极为微弱的气息，是人的气息。
轻轻推开|房门，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血肉气味直冲囟门而来，他急忙闭了气。
月光透过敞开的门，铺散开一道朦胧光线，隐约可见迎面木桌上，放着一只约莫三尺高的瓷坛，似乎装了什么，黑乎乎地耸在坛口。
他思绪百转，不由得心头一沉，吹燃火折子小心翼翼走进去。
即使已大约猜到是什么，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看遍各种各样案发现场，当此时看到眼前的一切，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产生强烈的不适。
瓷坛里装着一个人，却已经不是完整的人，四肢皆已不在，只有躯干装在坛子里，耳鼻眼舌都已被割去，面目全非，不辨人形。
然而人，却仍旧活着。
“你发现了什么？”
门口传来上官心心的声音，轩辕一扬几乎下意识闪身过去，修长手掌快速遮在她眼前，低声道：“不要看。”
上官心心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轻声问：“是什么？”
他回答：“人彘。”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一抖，耳边传来他低柔嗓音：“别怕。”
他随手将门关上，将她拉到距离棚屋很远的地方，她的面色白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一些，喃喃道：“寻悔的手段为何如此残忍？”
轩辕一扬道：“这也是他怨念深重的一种表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卷轴：“你找到那幅画了？”
上官心心忙将画卷展开：“我在寻悔的被子里找到的，他似乎经常抱着这幅画睡觉。”
画上美人一袭藕粉纱裙，雾鬓云鬟，柳眉凤目，左眼下方一颗朱砂泪痣，她凭栏而坐，手持棕竹白面团扇，静静望着远方，目光疏淡，神态幽冷。
上官心心默默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喟叹一声：“如果林韶儿知道自己死后，寻悔会变成这副样子，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自尽了？”
“咦？”轩辕一扬借着月光将卷轴绑绳扯到眼前，只见顶端坠了一枚两寸来长的铜剑，纳闷道：“我不记得咱们捡到的那一幅画上坠了这个东西。”
他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点燃火折子仔细观察，铜剑表面光滑如镜，显然是被人长期摩挲所致，剑柄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像似某种古怪符文。
头顶下弦月已至中天，偶被乌云遮住，像美人半眯的幽怨的眼，凉悠悠俯视着这片森然的空间。
轩辕一扬翻来覆去看着铜剑，喃喃道：“这枚铜剑上的怨念一点儿都不比画上的少。”
上官心心自他手中取过铜剑，雪白手指轻轻摩挲着剑身，感受了片刻，幽幽道：“确实如你所说，怨念很重，却又似乎跟画上的不太一样。”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剑柄的古怪符文，眉心微蹙：“月阴符。”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中天下弦月，却见一道摄人寒光自弦月深处直直射来，道了声“不好！”，还未来得及丢弃铜剑，整个身体已被寒光笼罩。
“心心——”
耳边是轩辕一扬焦灼的惊呼，眼前白光闪烁，不过刹那，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身处一座深山腹地，周围草木葱茏繁盛，四周山峰寸草不生。
轩辕一扬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臂，用力之大令她阵阵生疼，她抬头看他一眼：“我们陷入幻境中的幻境了，简称第二重幻境。”
轩辕一扬只是吁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她笑容清浅：“倒是没事……”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指了指自己手臂：“……就是有点疼。”
他愣了愣，忙松开手，讪讪一笑：“抱歉，一时着急失了分寸。”
她面颊微微有些泛红，伸手揉了揉发疼的手臂，状似不介意的模样只顾着环顾四周：“月阴符吸食人的怨气执念，逢子时，遇月光，怨气执念达到极限的月阴符，就会形成怨念幻境，将触碰之人带入幻境。不过这个幻境并不可怕，怨者的故事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轩辕一扬笑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也是在《上古怪谈》里学到的？”
上官心心俏皮地眨了眨眼：“修行无聊嘛！闲暇的时候，我总是偷偷看这些书籍，不知道被兄长训过多少次了。”
轩辕一扬将目光转向四周，像似很认真地在观察环境，神色间却隐约带了些许寥落的味道。
原本还是烈烈骄阳的天空，突然浓云密布惊雷阵阵，黄豆粒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
两个人在大雨落下前找到一个山洞冲了进去，却在看到里面的场景后愣在原地。
山洞不大，中间燃着一团火堆，最里面黑暗处蜷缩着一个少女，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容貌，只能听到揪心的啜泣声。
火堆旁坐着的男子衣衫半敞，面露懊恼悔恨，宽额浓眉，高鼻薄唇，左侧额角到眉峰间一道清晰的刀疤，正是寻悔。
轩辕一扬和上官心心正准备退出去，却发现山洞里的两个人似乎根本看不到他们。因为山洞很小，突然闯进来两个大活人不可能不被里面的人发觉，尤其是寻悔，他正面对他们的方向坐着，除非眼瞎，否则不可能看不见他们。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幻境里的人看不到外来闯入者。
轩辕一扬和上官心心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点了点头。如此对于他们这样的旁观者而言，属实方便许多。
少女呜呜咽咽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火堆旁寻悔十指抓进发丝里，突然怒吼一声：“够了，别哭了！”
暗影里的少女狠狠一哆嗦，竟果真没有再哭出声音。
寻悔深深吸了口气，将身上半敞的衣衫穿好，语气冷冷地道：“我中了媚|毒，恰巧你闯进来，是我对不起你，我会负责，我会娶你。”
少女只是躲在暗影里哆嗦，一点儿声音都不出。
寻悔继续道：“不过要等我一年，一年后我会来娶你。”他扫了眼地上的竹筐，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冷声问：“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采药？”
少女仍旧不出声，他继续问：“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也不等她回答，径直起身出了山洞。
他出去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些声响，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和少女隐忍的呜咽声。
少女缓慢地扶着洞壁站起身子，刚走了一步，突然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洞口人影一闪，寻悔丢下手里的野兔闪身过去扶她，她却惊恐得像看到了洪水猛兽，撕心裂肺哭喊着躲避。
寻悔上前一把捏紧她下颚，语气冷得像冰一样：“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想怎样对你都可以，再敢挣扎我就杀了你！”
少女再次没有了声响，只有瘦弱的身子控制不住阵阵抖着。
见她安静下来，寻悔伸手抓住她的右脚，她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却没有再躲避，寻悔的手指在她的脚踝处一捏，她控制不住大叫一声，又急忙双手狠狠捂住嘴巴，不敢出一点儿声音。
寻悔道：“你脚踝脱臼了，我现在给你正位，忍着点儿。”他自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毫不怜惜塞到少女的嘴里，瘦削手指顺着她脚踝一撸一推，传来咯噔一声，少女闷闷哼了一声，歪在一旁，痛晕过去。
少女再次睁开眼睛时，寻悔将一包香气四溢的兔肉丢在她身前，声音依旧冷冷的：“吃完它，我送你回家。”
少女听话地打开纸包，抓起一块兔肉放到口里咀嚼，寻悔又将一包东西丢在她面前：“里面是一些银票，不要再到这种地方采药了，回家安安稳稳待着，等我回来娶你。”
又在自己颈上取下一物，俯身挂在她的脖子上：“这枚铜剑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权当信物。”
少女只将东西收了，垂着头安安静静吃兔肉，依旧不说话。
寻悔蹲在她面前默默打量着她，似乎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自怀里摸出火折子噗一声吹燃，将火折子慢慢靠近她的方向。
点点火光映出少女纯净的面孔，鬓发如云，柳眉凤目，左眼下方一颗红似血的朱砂泪痣。
寻悔凝着那颗朱砂痣眸色越来越深，一字一句道：“我叫寻悔，我是一个杀手，我不缺银子，我不会让你受苦。”
他伸出手指勾起她下颚，强迫她直视他的目光，沉声问：“你叫什么？”
少女慢慢抬起眼帘，红肿双眸里泛出的光幽幽淡淡，嗓音似霜雪飘落：“林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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