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六章四时乱（1）
中山州。
独苏崖，瞻阙楼。
书房内，烛火摇曳，上官心心伏案凝神写药方，灵音端着茶盏静静走进来，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又默默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开口问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转身准备出去。
上官心心不曾抬头，落笔依旧，淡淡说了一句：“兄长就快醒来了，不会有事，放心吧。”
灵音身形怔了怔，俏丽面颊瞬间绽开一抹璀璨的笑：“我就知道有姑娘在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上官心心抬头看了她一眼，也缓缓绽开一抹笑，柔声道：“回去休息吧，不用陪着我了。”
灵音开心地点头“嗯”了一声，道：“夜深了，姑娘也早些休息。”然后喜滋滋地出去了。
上官心心静默了片刻，低头看了一眼刚写好的药方，突然抓起揉成一团，闭上双眼，狠狠揉了揉蹙紧的眉心。
门外月见缓缓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两个小竹筒放在桌上，叹了口气，无奈道：“姑娘，不要嫌我唠叨，这两个月来你不曾好好休息过一天，再这么熬下去神仙也熬不住了，不要等公子醒了，你倒是倒下了，你就听听话，回去好好睡一觉行不行？”
上官心心将小竹筒内字条取出展开仔细看着，漫不经心回答：“我哪会那么容易倒下，放心吧，我没事。”
月见紧紧蹙着眉头，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似乎知道说了也没用，索性闭了嘴，见上官心心将看完的字条卷好放入檀木匣内，方问：“青锁可是返回了？”
上官心心点了点头：“如今正住在距离这里二十里的咸阴城医馆，那边还有一些灾民需要安抚救治。”
月见又问：“那轩辕公子他们可是一起返回了？”
上官心心将小竹筒一起放入檀木匣内：“都返回了，如今也在咸阴城。”
月见忙问：“可会来瞻阙楼？”
上官心心道：“不会。阁里很多事等着处理，走不开。”
月见自顾自嘟囔道：“如果能来就好了，还能管管你。”
上官心心将檀木匣推到桌角，抬头嗔了月见一眼，面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月见皱着眉头道：“今夜你必须早些休息，否则我就让青锁把轩辕公子请来管你！”
上官心心咬着唇羞赧道：“臭丫头，胡说些什么！我一会儿就去睡了，你快走吧，再唠唠叨叨的，我就把你赶回宫去！”
月见见威胁产生了效果，便嗔笑着离开了。
灯影闪烁，映着摊开放在桌角的一卷《南华经》简牍，简牍上的第一句话是：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
那是陆沉昏迷前读到的位置，上官心心一直未将其卷起，只待主人醒来继续研读。
灯影摇了摇，被窗外陡然吹入的夜风扑灭，灯芯袅袅腾起一缕青烟，上官心心在黑暗里兀自沉默了片刻，起身关了窗子，步出书房朝房间而去。
瞻阙楼位于独苏崖顶，漫天星光闪烁，置身其中生出手可摘星辰之感。
白衣飘飘的上官心心独自立于星空之下，耳边传来草虫悦耳的阵阵啾鸣声，更显得茫茫夜色静谧安宁，整个世界都是安详平和的样子，好似不久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灾难，只是一场梦境。
两个月前，沈茜茜死后化作第五大怨灵，融天岛上对应的上古凶兽混沌崩塌，八大上古神兽只剩下玄武和梼杌，原本已经受损的降魔阵受到巨大波动，魔气四散，四时混乱，世间各处时雨时雪时风时雹，地动海啸洪水火山酷暑寒冬混乱出现。
百姓受灾，苦不堪言。
陆沉在上古古籍中找到修复降魔阵的方法——帝悬古阵，众人夜以继日前往大荒州修复降魔阵，经过了三天三夜的修复，降魔阵终于趋于稳定，四散的魔气基本得到收敛，混乱的四时渐次恢复正常，地动海啸洪水火山也都归于平稳。
可是大地的疮痍，百姓的遭难却已是事实，不可能短时间内彻底平复。
因此，江湖上有能力的各大门派，纷纷派人安抚救治受灾受难的百姓，鹤鸣阁、武陵轩、断壶宫更是倾巢而出，全力相助。
两个月来，在江湖有识之士的各种帮扶下，混乱的凡间秩序基本恢复正常。
而陆沉因为在修补降魔阵时仙体受损修为耗尽，回到瞻阙楼便开始陷入昏迷，几次险象环生，被上官心心硬生生从地府边缘拉了回来。
可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陆沉的修为几乎尽毁，即使她利用混沌归元诀帮助陆沉恢复修为，最多也只能恢复到曾经的三成。
她苦思冥想多日，写了无数的方子，却也只能做到勉力修复仙体，不能彻底恢复修为，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
她望着夜空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次降魔阵受损造成的灾难简直不敢想象，可是，降魔阵也只是暂时得到平静罢了，他们还能守护降魔阵到几时，她不敢深思，未来究竟会如何，她也不敢推测。
眼前是星光闪烁的灿烂夜空，耳边是悦耳动听的啾啾虫鸣，她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告诉自己：不是还有当下吗？至少，还可以把握住当下不是吗？
初秋的天气犹带着酷暑的炎热，幸好偶有山风穿窗而入，带来几许清凉。
丹房内，上官心心自丹炉里一颗一颗取出丹药放入透白小瓷瓶，又在桌上的红纸签上写上保灵丹三个字小心贴于瓶口，将瓷瓶放入药架，便听到院中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兄长，你怎么过来了？你应该在房间里好生休息才是。”
月白衣角飘然出现在门口时，上官心心已经回身迎上去扶住陆沉手臂，将他扶至桌前坐下。
陆沉俊雅的面庞略显苍白消瘦，勾唇轻轻一笑：“即使失了修为，也不至于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天天躺在床上可受不了。”
上官心心倒了一杯清茶递给陆沉，笑吟吟道：“兄长醒来不过两天，怎可随意走动？怎么也要再休息两天才行。”
陆沉接过茶杯，摇头叹了口气：“没那么严重，别忘了你兄长也是医者，心中有数。倒是你，消瘦了不少，这两个月辛苦你了。”
上官心心也坐在一旁倒了杯茶水，笑道：“辛苦什么，兄长怎么见外了？”
陆沉浅啜了口清茶，缓缓道：“我怎么也要休息几天方可催动混沌归元诀恢复修为，此事不急。听说青锁他们已经到了咸阴城，你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她那边忙走不开，我们这边也无事，你去见见她吧。”
上官心心清丽面颊不知不觉有些发烫，急忙低头喝茶，含糊不清的呢喃一句：“那有什么着急的！”然后又急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兄长，这次我们修复降魔阵，墨封竟然没有出现捣乱，而且这段日子玄华堂和箭竹门一直都很安静的样子，这实在不像他们的作风。”
陆沉饮着茶，目光淡淡：“或许是有什么缘故吧。”
上官心心面带忧色：“我只是担心他们在酝酿什么更恐怖的事情。”
陆沉问：“查不到吗？”
上官心心摇摇头：“查不到。唯一能查到的是楚梦已经销声匿迹两个多月了，这一点就更不正常了。”
陆沉沉默着不说话，上官心心谨慎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兄长，能不能透露点隐情？”
陆沉放下茶杯，唇角沁着一丝笑：“不能。”
上官心心轻轻扯了扯他袖口，软声央求：“兄长，就说一点点。”
陆沉抬手按了按额角：“头疼。”
上官心心撅着小嘴儿叹了口气，不甘心地放弃了追问：“好了好了，不问了还不行吗？”
陆沉只是浅浅笑着，不说什么。
四周翠竹在山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传来悠长的鹤鸣，一声一声盘旋消散于空旷的崖顶。
上官心心静静望着院中一地参差竹影，半晌，轻声问：“兄长，你有办法找到问影师姐吗？”
陆沉眉眼低垂，似无奈地笑了一下：“为了帮我恢复修为，可以说你已经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到了。”叹了口气，又道：“心心，世间万般自有定数，执着太甚便会化作执念，属实不必如此。”
上官心心紧紧握着手里的茶杯，闷闷道：“可是，我们并不是一定找不到师姐啊，只要找到师姐，兄长的修为就可以全部恢复，明明有希望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呢？”
若想帮陆沉恢复全部修为，需要混沌归元诀修到大成阶段，也就是十层功法，可是修到十层混沌归元诀，至少也需要千年的时间。
即使资质极佳的上官心心，如今也不过修行到第二层，以她如今的功法最多只能帮助陆沉恢复修为到曾经的三成。
然而，如果找到问影就不一样了，问影是陆沉的师姐，同样是修行万载的仙者，或许他们谪落凡间的原因不同任务不同，但毕竟同门一场，情分犹在，问影怎会袖手旁观。
只是可惜上官心心与问影仅仅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还是十年前，瞻阙楼弃世亭外惊鸿一瞥，甚至来不及打一声招呼，问影便消失不见了，从此，再未见过。
陆沉起身步出丹房，负手立于檐下，山风徐徐，衣袂飘飘，愈发显得颀长身姿仙风道骨。
“师姐心胸豁达，性情洒脱，狂放不羁如男儿，仙踪不定多年，即使是我也推断不出她在何处。何况师姐于道法之上天分极高，看得比我透彻，生死不过尔尔，遑论修为。”
陆沉回头望向上官心心温和一笑，眉宇间一片和煦雅然：“心心，尽人事听天命，不必苦恼。”
林深树密，雾霭沉沉，清幽寂静的林间小路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身姿矫健如蛟龙般穿梭其中，马上女子长发如墨白衣胜雪，骏马疾驰间，发丝飞扬，衣袂翩飞，恍如雾海仙子凌空翱翔。
雾气蒙蒙里，女子突然勒紧马缰，雪白骏马猛地顿住，扬蹄人立长嘶，半晌，方放下马蹄，踢踏踢踏原地盘桓。
“不知玄华魔君拦住小女子去路，所为何事？”
上官心心嗓音清冷，清丽眉宇间浮现一丝不解之色。
数丈开外的林间小路上，一袭玄色锦衣的墨封长身立于路中央，他缓缓抬眸，俊美冷硬的面庞上一丝情绪都无。
“想跟上官姑娘借一样东西。”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同样没有什么情绪，衬得幽凉的清晨寒意森森。
上官心心眉心微微蹙了蹙，转而轻轻一笑：“难不成是我的命？”
墨封的神情明显怔了一下，默默盯了她片刻，淡淡道：“神农冰玉。”
上官心心不禁暗自思量，神农冰玉虽然也是上古神器，但却只有增进修炼丹药药效的功能，并无其他特殊功能，他借这个难道是为了炼药？
墨封修长手指自领口摸出一物猛然一拽，倏地抛给上官心心，冷淡嗓音随之传来：“用作抵押。”
上官心心下意识接住抛来之物，摊开掌心细看，一枚质地细腻光洁的墨玉莲花，背面刻有篆体墨封两字，犹带着暖润的体温，他的本命玉莲。用本命玉莲来作抵押，看来神农冰玉对他非常重要。
上官心心勾唇一笑，转而将玉莲抛了回去，墨封接住玉莲冷淡神色间瞬时现出一丝恼意。
“无需抵押，既然玄华魔君言明是借自然一定会还。”
随着话音一落，上官心心抬手将一枚玉石抛向空中。
墨封随手接住，摊开手掌细看，掌心玉石晶莹剔透如寒冰，触之清凉滑润，却不生半丝寒意。
“玄华魔君可以把路让开了吗？”
听到上官心心清清淡淡的嗓音，墨封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侧身向后退了两步。
身前骏马疾驰而过，雾气浸润的清晨腾不起一丝尘烟。
墨封望向小路尽头，那里浓雾弥漫，早已看不见一丝人影，唯有渐渐远去的马蹄声，一声一声回荡在树木茂盛的林间。
他转而看了一眼手心里的神农冰玉，狭长眼眸里光影流转，逐渐蔓延开难以描摹的深邃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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