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十一章天魔宗（7）
第二天下午她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饭菜，又特意调制了两种口味的花雕，他来得比以往早了一些，那时她正在调制青梅口味的花雕，笑吟吟将他推到屋里去：“你先看会儿书，等我将青梅花雕调制好了，你再出来。”
轩辕一扬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在她的书桌上随意翻着书籍，翻了半天也没取出一本来看，最后只将她合在案上的随手笔记翻出来瞧了瞧，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定在上面的字迹上，一点一点变得幽深冷肃。
上官心心调制好了花雕，兴高采烈进来叫他出去吃饭，却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笔记上的字迹，周身寒气凛冽。
她小心翼翼走到近前看了看，他看的正是前几天她默写的《南华经》上的经文：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
体尽无穷，而游无朕。所受乎天，而无见得。
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胜物不伤。
他坐在桌前慢慢抬头看她，目光寒凉：“你整天想的都是这些东西，崇尚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所以对于我之所为才颇有微词，那你出现在我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改变我？”
上官心心面上的欢喜神色一点一点收敛下去：“无为也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该做的不做。”
轩辕一扬声音更冷：“什么是该做的？什么又是不该做的？是不是我做的都是不该做的？我以为你想通了，不会再有干涉政事的想法，原来不过是哄我罢了。
你以为面对魔界那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噬魔啖鬼的老怪物，是你心中那些‘无为’，那些‘仁慈’可以轻易对付的吗？简直幼稚可笑！”
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想要留在我身边，就乖一些，老老实实做你本分之内的事情，别的事情，别管。”
上官心心抬头迎着他的视线，心底一寸一寸蔓延开冰冷彻骨的寒意，然后，涩然一笑，开口问他：“什么是我‘本分’之内的事情？伺候好你这个主子吗？”
他瞳孔猛地收缩，面上一片阴霾。
她紧攥着眼泪死死盯着他：“你从未将我跟你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来对待，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你养在深宫里的一只雀鸟，想起时逗弄愉悦一下心情，然后便可有可无地丢在一边，让我变得像个深宫怨妇一样，每天守着一间小屋苦苦等待你的降临。”
她后退一步：“我所有的想法都是妇人之仁，都让你觉得浅薄可笑，没有你思虑深远，没有你杀伐果决。”眼中的泪到底还是淌下来：“一扬，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想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也不想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目若寒霜：“我变不回曾经的我了，我也不想变回曾经的我，受不了，你可以走。”
她撕心裂肺地喊出来：“轩辕一扬，我不是只能呆在你身边！我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那你就走！”
耳边是他怒极的低吼，房间里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呆呆地站在房间里，默默站了很久，然后走到外间，坐在桌前拿起碗筷，一口一口吃着自己精心准备了一天的饭菜，面上始终没有一丝情绪，只有眼泪珠子一样一颗一颗跌落。
侍女们噤若寒蝉地守在一旁，一丝大气都不敢出。
饭菜吃到第三口，终究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她便将新调制好的花雕酒拿到面前，一杯一杯斟满，一杯一杯饮下去。
侍女们眼看着她喝完一壶又拿起一壶，明显已经喝醉，可是就是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她将两壶花雕酒一滴不剩地喝光，然后起身趔趄着脚步向外走。
侍女们小心翼翼护在她身边扶了她几下，都被她推开了。
屋外的夜已经很深很深，朦胧月影挂在天际，躲在云层里发着微弱的光芒，都没有悬在院落四角夜明珠的光泽明亮。
荷塘边种了一棵合欢树，浓密的枝叶里不知什么鸟儿在啼鸣，一声一声，莫名的摧人心肝。
“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月斜西院愈声悲。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
她倚着树干慢慢坐在地上，双臂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目光空茫地望着天上的朦胧月影，口中喃喃：“……犹道不如归……”
整整半个月，她没有出过院门，甚至连屋门都没出过，整天不是躺在床上发呆，就是坐在书桌前发呆，夜里到底睡没睡也没有人知道，反正她一天到晚一点声音也不出，只是发呆。
那天春光明媚，烟儿来到坐在桌前发呆的上官心心身边，轻声道：“姑娘，听说这几日百花园的桃花开得特别好，不如让奴婢陪姑娘去逛逛怎么样？”
上官心心呆滞的目光闪了闪，喃喃道：“桃花？”
烟儿笑吟吟道：“是啊，一整片桃花林，每年这个时候开得像桃花源一样美。”
上官心心喃喃道：“桃花源？”不知想到什么，眸中一点一点泛出悲戚之色：“桃花源？”
烟儿见状急忙敛了笑，小心翼翼道：“如果姑娘不喜欢，就不去了。”
半晌，上官心心点了点头：“也好，去看看吧。”
走进百花园，入目却不是桃林，而是梅林，一个又一个绿油油的梅子坠在枝叶间，煞是惹人喜爱。
绕过梅林才是桃林，可是走到梅林，上官心心却不走了，立在梅树下摘下一颗梅子直接送到唇边咬了一口，吓得烟儿脸都白了，忙轻声道：“姑娘，这梅子不好吃，别吃了。”
上官心心面无表情地将一颗梅子吃完，又摘下一颗继续吃，直至吃完第六颗，烟儿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上官心心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烟儿怔怔看了看蔚蓝的天空，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啊，姑娘，今天天气是不错。”
上官心心自顾自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其实我听清了，你当时说的是‘我怎么舍得’。”她抬起手指轻轻掠过一根硕果累累的树枝，一道白光闪过后，眼睁睁看着一颗饱满的青梅跌落在地，摔得一身裂痕，喃喃自语：“你终究还是舍得了。”
最终，她们没有去桃林，上官心心吃完梅子便往回走。
途中，远远看到振海和破山绕过拐角走向习武场的方向，不知怎么，两人又莫名其妙从拐角处拐了出来，一路走一路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什么。
“我听说南山谷最近在建宅院。”
“是啊，我在宗主书房看到图纸了，好像叫什么‘断壶宫’，十几天的时间就建好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宅院，有时间应该去瞧瞧。”
“我倒是想去，宗主不让啊。哎呀，上官姑娘，真是巧了，我们也准备去百花园赏赏花，不知道那边的梅花开得怎么样了？”
破山迎着上官心心走过来打招呼，上官心心停下脚步，施了一礼，道：“两位将军，梅花没见到，梅子倒是挺大的。”
振海瞪了破山一眼，转而面对上官心心，恭声道：“上官姑娘，我们是准备去看桃花，破山一时兴奋说错了。”
“无妨。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两位将军，告辞。”
上官心心又施了一礼，径直走去，身后振海和破山依旧在高声讨论。
“断壶宫是一个宫殿吗？”
“不是，我看是一堆院子，挺简单的，也挺雅致的。”
“那几天宗主亲自监工，想必是挺重要的院子。”
“要不咱们偷偷去看看。”
……
分岔路口，向左拐是荷风苑的方向，向右拐是南山谷的方向，上官心心的脚步在路口停顿了一下，然后向右拐了过去。
远远望到这一幕的振海和破山，相视长长吁出一口气。
南山谷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跟清泠谷有六七分相似，谷内的院落群镶嵌在溪流花草之间，大多是茅屋、木屋、竹屋，清逸又雅致，布局装饰跟断壶宫一模一样，恍惚间，好似真如身处断壶宫一般。
上官心心走进一个三间木屋院落，纤长手指触上门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眸中深处泛出浓浓的思念情绪。
溪流叮咚，黄鹂啾鸣。
木屋房门咯吱一响，里面走出一道挺拔的墨色身影，见到院中的上官心心，神情一愣，似僵在原处。
上官心心循声望过去，也是一愣。
两个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默默望着彼此，许久许久，谁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最终，上官心心抬步走了过去，立在门口，目光缓缓扫向室内。
室内简单清雅，床幔、茶几、书案、桌椅……都与断壶宫她的房间布置一模一样，好似所有的东西都是自断壶宫搬过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连桌面被蜡烛灼烧的痕迹都在同一个位置。
“如此，算是道歉吗？”
上官心心走进屋内，手指轻轻触上桌面上的烧灼痕迹，声音清清淡淡地问他。
他却只是转身跟着走进来，默默立在她身后看着她，仍旧一个字都不说。
上官心心似乎也没有多么介意的样子，慢慢回身，依进他的怀里，眸子里也不见一丝情绪，只是轻轻道：“如果下次你再让我走，我一定会离开的。”
轩辕一扬幽深的眸中似有缥缈的觳纹丝丝缕缕荡过，他双手慢慢抬起，抚住她柔软的脖颈，将她更深地埋进自己怀里，紧贴在她额角的唇溢出一丝低缓的叹息。
“晚饭，我们在这里吃好不好？”
他的唇移到她耳边，轻轻柔柔地问她。
她的目光空空茫茫地落在木桌上，半晌，点了点头：“好。”
“这个清炒菜心和清炒竹笋都是你最喜欢吃的，你喜欢吃原味的，所以除了盐巴，其他的材料都没放，我吃着还行，你尝尝。”
“还有翡翠虾仁，膳房也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也来尝尝。”
烛影摇曳，烛泪沿着青铜烛台一滴一滴滑落，那锈迹斑斑的青铜烛台也与她断壶宫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轩辕一扬每道菜都夹一些放到她的碗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吃，轻柔问她：“觉得怎么样？”
她夹起碗里的菜心送到口里，慢慢咀嚼着咽下去，点了点头：“还好。”
他又夹一些菜心放到她的碗里：“喜欢吃就多吃点。”
她低着头默默吃着，他随后夹起翡翠虾仁正准备放到她的碗里时，她已经放下碗筷，淡淡道：“我吃好了，你吃吧。”
他看了一眼她碗里一粒未动的米饭，皱了皱眉：“一口饭都没吃怎么行？乖，再吃一些。”
她摇摇头：“或许是梅子吃多了，已经吃饱了。”
他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梅子？又酸又涩的，吃它做什么？”
她微微垂下眼睫：“突然想吃了，就吃了。”
轩辕一扬默默看了看她，放下碗筷，笑道：“既然吃饱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吧。”
她点头：“好。”
断壶宫的整体院落群并不大，总共不过十几个错落有致的院落，半个时辰就能逛完。
但是轩辕一扬牵着她的手，走得很慢，逛得很细，每一个院落都会进去瞧瞧，问她可有不合心的地方好命人去改。
似乎是为了不破坏断壶宫的整体氛围，空中并未直接悬夜明珠照明，而是将夜明珠装扮成孔明灯的样子，零零散散地悬挂在夜空中，别有一番唯美况味。
上官心心偶尔抬头看看，眸中也不见什么特别情绪。
最后走进去的是丹房，轩辕一扬推开|房门，里面略显空旷，架子上只有一些空的瓶瓶罐罐，他翻手化出一颗夜明珠用作照明：“丹炉正在制作，明后天就能准备好，你如果想炼丹了就过来，需要什么药材就让人去魔医阁取。”
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间，身影一闪，两个人已身处山丘上的茅亭里，举目四望，整个断壶宫尽入眼帘。
他低头看她，伸手将她耳边乱发掖到耳后：“如果你觉得这里空旷，我便将魔医阁的人调一些过来，那样是不是就更像你的断壶宫了？”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四周景致，眸中光影昏昏暗暗，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这样挺好。”
突然，天边炸开漫天烟火，巨大的火莲在漆黑的天幕里璀璨盛放，半面天空都是一朵比一朵更加灿烂的赤焰莲花。
他修长手指抚上她的雪白面颊，轻轻柔柔摩挲着：“喜欢吗？”
她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去，绝美的眸子里倒映着璀璨烟火，点了点头：“喜欢。”
他唇角浮出缱绻的笑意，低头触上她的唇，一点一点加深这个吻。
她眼中荡过一丝隐约的波澜，却没有闭眼，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任由他加深索取。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缓缓离开她的唇，垂眸看她：“还是不高兴吗？”
她眼睫微垂：“我没有。”
他默默凝着她，叹了口气：“到底怎样你才会高兴？”
她望了一眼天边依旧盛放的火莲：“走了一天，有些乏了，我想回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她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了回来，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问：“到底怎样你才会高兴？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抬头看他：“什么都答应吗？”
他笃定点头：“是，什么都答应。你是不是想让我以后仁慈一些，好，我尽量。”
她却摇摇头，他愣了一下，她盯着他，半晌，她道：“我想知道你弃婚的原因和你入魔的经过。”
他的瞳孔一缩，眸中一层一层笼上阴云，又一层一层缓缓散去，最终，他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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