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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忍冬不知魏桓已经心生疑窦,她歇了半晌,连饮两盏温茶,狂乱的心跳方才平复下来。

        瞥见女子紧锁的眉,云杉暗暗叹息,有时美丽的容貌不见得是上天眷顾,反而会带来许多烦扰,即使陆大夫医术出众,也不例外。

        她没有优渥的家世,夫君也只是普通百姓,如今反抗家世优渥的富家公子已经实属不易,若是知晓了王爷的真实身份,不知她是否还有推拒的勇气。

        云杉收敛目光,温声提醒:“陆大夫,该用晚膳了。”

        忍冬没什么胃口,她摇了摇头,道:“先去竹升馆瞧瞧邹贤的情况,免得他用药不当,致使伤口恶化。”

        她之所以急着探望邹贤,一方面是出于关切,另一方面则是想验证一个猜测——

        邹贤被鲁家奴仆打伤后,去的医馆是否与闻芸有关?毕竟火焰茸委实罕有,忍冬活了这么多年,仅在北地行商手中见过一回,怎会莫名其妙的被邹贤误服?

        湘庭院位于东南角,而竹升馆恰好在西北角,两座小院相距甚远,走了整整一刻钟时间,忍冬才踏入竹升馆。

        正在温书的青年听到脚步声,骤然抬起头来,原本俊雅斯文的面庞满是伤疤,再加上各色药粉敷于其上,更显狰狞。

        “你来了。”

        忍冬走到邹贤面前,凑近了端量着他,发现这些剜去脓疮的伤口愈合的不错,先前配制的药粉对恶疽也有遏制效用,再加上邹贤听话,并未肆意抓挠,复原的可能性应是不小。

        “你先前去了哪家医馆?”

        邹贤仔细回忆,不确定的道:“好像是一间新开的医馆,连牌匾都没挂,仅用粗布写了医馆二字,位置在四方街附近。”

        相比忍冬,云杉这两个月时常出府,更了解城中情况,“若是奴婢没记错,那处是延寿堂的分店。”

        听到这话,忍冬提拎药箱的手紧了紧,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无误,事情确与闻芸有关,她先是派人打伤邹贤,而后又在开具的汤药中放入火焰茸,虽不至于害了邹贤的性命,但那肖似杨梅疮的瘢痕却能彻底断送他的前程。

        没了名声,面容尽毁,这样的邹贤又怎能与根基颇深的鲁家抗衡?

        忍冬没料到闻芸竟如此狠毒,先是不顾信义退了亲,随即又生出此等狠辣念头。

        她胸腔中翻涌着炙火,芙白面颊被气得涨红,犹如日光照射下的灼灼盛放的桃花,妩媚且美不胜收。

        邹贤虽沉浸在课业书本当中,却不代表他真不问世事了,延寿堂在邺城风头正劲,谁人不知这是鲁家的产业。

        而他却因鲁家的汤药中了毒。

        早在三年前,邹贤便和闻芸定下了亲事,初春时,母亲病重,想让他尽早与闻芸成婚,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但闻芸百般搪塞,情真意切的哀婉哭诉,怎么都不愿妥协。

        幸而母亲熬过了病症,身子骨渐渐康健起来,如今又因他身上的恶疽担惊受怕。

        他愧为人子,委实不孝。

        邹贤面色铁青,眼底尽是深浓的恨意。

        对他来说,退亲并非不可容忍,毕竟闻芸年岁尚小,不定性也是有的,即便倾慕他人,念在幼时的情分上,邹贤也不会多加阻拦。

        但闻芸竟这般冷血,恨不得将他踩踏得骨断筋折,永远不能翻身,邹贤又怎能不恨?

        瞧见邹贤神情不对,云杉扯住忍冬的袖襟,低声劝道:“陆大夫,鲁家势大,就算邹夫子前往府衙状告延寿堂,他们也不会认的,莫不如先将身体养好。”

        邹贤同样听见了云杉的话,他紧握书卷,咬牙切齿,“邺城是镇南王的属地,鲁家区区商户,怎能如此放肆?邹某便是豁上一条命,也要请王爷做主,惩治这等恶徒!”

        此刻不仅云杉觉得邹贤太过天真,就连忍冬也不由蹙眉,她自幼生长在邺城,虽从未见过镇南王,也听闻了许多传言。

        这位王爷不仅战功赫赫,刀下亡魂数不胜数,性情也颇为暴戾,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主持公道的模样。

        “邹贤,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伯母做打算,伯父早逝,伯母独自将你抚养长大,耗费了多少心血?若镇南王不欲惩处鲁家的所作所为,你的状告之举无异于一柄铡刀,半悬于空中,不仅于自身有碍,更是将伯母的性命置于险境,你真的忍心吗?”

        忍冬这番话犹如重锤,狠狠敲醒了邹贤,他踉跄着往后退,嘴唇嗫嚅,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我、我只是想讨个公道——”

        “我明白,可讨回公道并不急于一时,延寿堂看似花团锦簇,实际上却如临深渊,一个不防便会粉身碎骨,等到那时,你自然能申明冤屈。”

        忍冬自觉已经将话说的十分透彻了,便不再多言,她取来药箱,从中拿出配制好的药粉,给邹贤换药。

        原本带着血的创口眼下结了一层薄痂,药粉覆在上面,遮住恶疽的狰狞。

        邹贤仿佛受到了打击,颓然坐在原地,任由忍冬施为。

        换完药后,忍冬将冬雪通窍散放在桌上,叮嘱道:“等头脸的创口愈合,便用了这药散,瘢痕自会褪去,即便无法恢复如初,也不会影响你的前程。”

        青年猛地抬起头,眼底透出不敢置信,“我真能痊愈?”

        忍冬轻轻颔首。

        转眼又是七八天,忍冬寻了个由头再次出府,为了不让孟渊心生怀疑,她依旧带上了云杉。

        来到里正家门前,云杉站在院外等候,忍冬独自一人推门进去。

        “你总算来了,过所前天就已办好,若是着急,今日便能出城,只是你一个年轻女子,前往百里之外实在不太安全,忍冬,你可考虑清楚了?”

        丁伯连声叹息,还想再劝,但将女子的神情收入眼底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忍冬看似温柔和顺,实则跟她爹一样,最是执着,一旦做下决定,想让他们改变主意难如登天。

        既如此,又何必多费口舌。

        “你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当年他重病在床,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无论如何,你都要护着自己,保全性命。”

        “我明白。”

        若不是闻俭卑鄙无耻、鲁家贪婪狠辣、孟渊步步相逼,她也不想离开邺城,可惜世事无常,由不得她选择。

        透过半开的窗扇,忍冬恰能看见云杉清秀的侧脸,她虽是孟渊的心腹,却足够信任自己,不会像往日那般生出防备。

        想到自己即将做的事,忍冬难免愧疚,但比起继续困囿于孟宅,似圈养的兽被孟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还不如搏一把,要是能逃到宁城,便可得到解脱。

        忍冬心跳得极快,她将过所塞进怀中,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云杉有些诧异,没想到今日的诊治结束的这么快,“陆大夫,既然忙完了,咱们可要回府?”

        “不急,我想吃福记茶楼的栗子糕,我们吃盏茶再回府。”

        云杉自然不会拒绝。

        主仆俩沿着石阶往前走,忍冬五感敏锐,她隐隐约约觉察到,身后有人在跟踪她,而常年习武的云杉却没有动作,显然跟踪她的应是孟府之人。

        忍冬猜测,孟渊已经发现了端倪,他开始怀疑自己离府的目的,但怀疑归怀疑,像他这种人,在没拿到切实证据、能让她心服口服前,是不会发作的。

        这样狂妄自大的秉性,给了忍冬逃脱的机会。

        福记茶楼是邺城最出名的茶馆,来客众多,小厮将忍冬引至三楼,她挑了一间临窗的包厢,恰好能瞧见停在码头的渔船。

        其中有名船工,模样看着格外眼熟,正是忍冬先前救治过的病患。

        她随意选了几样茶点,等小厮下楼后,忍冬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云杉道:“能帮我去要二两蒙顶甘露吗?”

        云杉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包厢。

        忍冬低垂眼帘,从袖中取出昨日配制的蒙汗药,这药与麻沸散的配方差不多,药量用得更轻,能使人昏迷一炷香时间。

        她点的黄芽茶香气浓郁,恰好可以遮住那丝极淡的药味。

        忍冬心知,有那些侍卫跟着,云杉不会遇到危险,更何况只昏迷片刻功夫,要是她多作耽搁,怕是连上船的机会都无。

        她指尖微颤,淡黄色的粉末没入茶汤中,了无痕迹。

        很快,云杉拎着蒙顶甘露上了楼,她坐在忍冬对面,端起杯盏,缓缓饮了口茶。

        忍冬的心脏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既不安又期待,她盼望着药效能够尽快发作,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以孟渊的能耐,指不定何时便会查明她的真实目的,不再被拙劣的障眼法所蒙蔽。

        指腹抵着桌角,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忍冬手背迸起青筋,云杉刚想问询几句,突然升起一股头晕目眩之感。

        她愕然的瞪大双眼,望向忍冬,显然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当云杉无力的跌坐在地时,忍冬走到她面前,呢喃着道了声歉,之后便不再犹豫,将穿在内里的青袍换在外面,裸露在外的肌肤用药粉涂得黑黄粗糙,直到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为止。

        做足了准备,忍冬将银钱压在茶盏下,阖严门扇,从茶楼送货的小门偷偷离开。

        她好似离弦的箭,距码头愈近,心绪便愈是激荡,如海浪般翻涌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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