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病骨支离衣渐宽
秦小秀的病情并没有得到很好地控制，一次化疗周期，只能维持两个礼拜不发烧，一旦超过了时间，就又开始低烧。常青藤有些烦恼，猜测是癌细胞转移了，再次请假回家，带着秦小秀和常兴邦去四院检查。
这次检查的结果很不好，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颈部淋巴上，可以做清扫手术，但是，预后并不理想。
医生看着常青藤，有些犹豫：“你确定要做手术？花钱先不说，病人的身体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常青藤道：“她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心里还充满了希望。做了手术，至少觉得自己还能活，如果不做手术，怎么解释？”
这次手术过后，秦小秀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医生的医嘱也很简单：“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保持心情愉快。”常青藤问：“营养液一直输着吧。以后每次化疗也都配着营养液。”医生动了动嘴唇，说：“好。”
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后，又一次带着大包小包的药回了红叶县。秦小秀的头发已经开始稀疏，她抱怨道：“你看这医生，治个病，连头发都掉了不少。”
常青藤劝她：“主要是生病，让你的免疫力下降了。免疫力一下降，各方面营养又跟不上，掉头发也很正常。咱回家了，让我爹给你多做点儿好吃的，把营养补上来，头发就又长出来了。”
秦小秀有些依恋：“你还要回单位呀？”常青藤有些心酸，但仍然硬起心肠说：“是呀，领导对我不错，今年都休息了两个多月了。要是总不上班，一个是怕扣钱，一个是传出去，对领导也不好。”秦小秀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回去吧。”
不到两个月，秦小秀的病情再次恶化，她在电话里怯生生的问：“藤子，你说我这是咋了？就是个发烧，输了快半年液了，怎么就不好呢？是不是医生不行呀。也没见哪儿有包出来。”
常青藤听着，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决定带着秦小秀去京城看看。
京城的西医通过一系列的检查，给了死亡通知书——已经转移到肺部，而且，是大面积的，没有什么可治疗的了。看着秦小秀眼中对于生的渴望，常青藤又带着秦小秀去看中医。中医倒是给开了一些养生的药，至少，也能提高一下免疫力。
常青藤的心里，已经不指望秦小秀能治好，只是希望能减少她的心理压力，走的没有那么痛苦。
再次回到家，秦小秀的情绪也很低落，问：“怎么就不用住院了？病还没好呢。北京的大医院，是不是欺负咱没钱？”常青藤说：“药都对症儿，西医说接着输液就好。中药是提高免疫力的，咱搭配着吃。”秦小秀嘟囔着：“怎么就对症儿了？连个发烧也治不住。”
常青藤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说：“多输几次液就好了。果子又该往回送药了。”秦小秀说：“都买了一千多块钱的药了，也不知道果子还有钱没有？”“有呢，我又给了他几千块呢，你别操这心。”
“不操心了。上个月，田甜和家萱来看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知道我生病的。我都跟她们说了，我现在，是家里的大熊猫，不干活儿，还点菜。”“哦，我说呢，她们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你这几个好朋友，人都挺好的。我以前卖布，到文静家的村子里，她还给我送过饭呢。”“我知道，她们都挺好的。”
这次，看着秦小秀越发虚弱，常青藤没有再回单位，而是留在家里陪她。秦小秀反倒问：“你咋还不回单位呢？要是再看病，别你们领导不批假。”
常青藤抹了一把脸，把泪花擦到了手心里：“没事儿，我的项目做完了，暂时没接新程序。”“不会影响你的工资和奖金吧？”“不会，国有企业，关心职工这点儿还是挺到位的。”
“这次生病，多亏了你拿钱，要不然，咱得卖一套房子。”“哪儿能让你卖房子呢。”“我那天，真跟你爹说了。要是藤子也没钱，还治不治？”“你爹说，卖了房子也要治。我心里呀，就挺高兴的。你是个好闺女，孝顺。你爹也好，知道疼人。果子也上住班了。家里都挺好的。等我的病治好了，果子再生一个孩子，就圆满了。”“好，等你病好了，果子再生一个孩子。”
想到什么，秦小秀又问：“你这么拿钱回来，易寒没意见吧？”“没有，他特别孝顺，对他父母孝顺，对你也一样。”“他父母没说啥吧？”“没有。我婆子还说，要是我们没钱了，让从她那儿拿钱呢。”
“这家人真是好人，我就怕你拿了钱，自己的日子过不成了。”“没有的事儿。”“咱欠了人家的情，以后要待人家再好一点儿。多照顾易寒，多孝顺公婆。眼里要有活儿，干活儿要勤快。”“我知道了。”
夏明星带着小志回来的时候，常青藤有些纳闷：“有事吗？”夏明星笑着说：“咱娘身体不好，我带小志回来看看。”常青藤有些冷淡：“哦。”
不是她故意要如此，而是，秦小秀做了两次手术，夏明星只露了一次面。包括叔叔姑姑婶婶们，一个也没见着。听常兴邦的意思，亲戚们都来过，只是没见到常青藤而已。其实，常青藤已经对于亲戚们不抱什么幻想。来了，谢谢您惦记着，不来，也正常。
秦小秀看到小志，还是很高兴的，搂了小志问他现在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把点心给他吃，还和他一起唱儿歌。常青藤看了，有些心酸，忙去厨房做饭。
吃过午饭，夏明星放下饭碗说：“娘，小志跟着你睡午觉吧？我妈让我送点儿东西给邻居，我得去一趟。”秦小秀冷淡的看了她一眼：“想去打牌你就去，我不管你。”夏明星尴尬的笑了笑：“真是要去送东西。”
秦小秀没理她，带着小志回屋了。常兴邦说：“你洗了碗再去。早去早回。”夏明星就像没听见一样，起来走了。常兴邦苦笑一下：“真是拿她没办法。”常青藤没说话，收拾了碗筷去洗。
晚饭的时候，夏明星没有回来。常青藤把给她留的饭菜放进锅里，把锅放到炉子边上热着，洗了用过的碗筷，收拾了桌子，才陪着秦小秀和小志玩耍。
十点的时候，夏明星还是没有回来。常青藤说：“娘，你该休息了，小志跟着我睡吧。”玩了大半天，小志倒是不认生，跟着姑姑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常青藤起床做早饭，发现给夏明星留的饭菜居然还在锅里。也不知道她是回来太晚没有吃，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回来。常青藤把饭菜扔了，洗了锅，重新做了早饭。
一家人吃过早饭，秦小秀要去化疗。常青藤陪着她去了离家最近的中医院。常兴邦带着小志去买菜。饭菜依然给夏明星留着。
中午回来的时候，常青藤看到扔了的饭菜，对常兴邦说：“还是没回来。”常兴邦的脸色很难看：“没回来。中午饭也没给她做。以后，都不用做她的饭了。”
一家人吃过，常青藤去收拾了，带着小志睡午觉。正睡着，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常青藤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夏明星正在够衣柜上的方便面箱子。
夏明星见常青藤醒了，笑着说：“我中午饭还没吃，刚才去厨房看了，也没留饭，煮包方便面吃。”“哦，以为你不回来吃呢。”说完，常青藤又躺下休息了。
等到常青藤起床，看到餐桌上是夏明星用过的碗筷，登时恼了，去敲夏明星的门：“明星，你起来收拾碗筷。”也不知道夏明星是不在屋里，还是睡死了，一直没有动静。
常青藤也不敢敲得声音太大，怕吵到了秦小秀。只好自己收拾了碗筷，看到煮方便面的锅还在炉子上，而炉子已经灭了。常青藤更是生气。
常兴邦带着小志从卧室里出来：“我带小志到街上转转，你娘还睡着呢。”“我知道了。”
常青藤也走出家门，去燃气店买了一罐液化气回来，又收拾了地方安装燃气灶。
等到都忙活完了，见秦小秀从屋里出来，忙过来问：“娘，你觉得怎么样？”“脑袋倒是不蒙了，就是有些恶心。”“我给你做个鸡蛋茶吃吧，加点醋，爽口。”“行。”
给秦小秀做完加餐，常青藤把稀饭煮上，又开始择菜。秦小秀问：“你爹和小志出去了？”“嗯。晚饭炒个芹菜吧，再炒一盘香菇肉片。拍根黄瓜，就够了。”
秦小秀笑道：“有了冰箱，就是好。不用吃一顿买一顿了。菜也齐全。真是，钱花哪儿哪儿好。”“那是。你要是觉得冷了，就开会儿空调，别省着电。”“易寒真是能干，把咱家电线也重新走了一遍。”“他就是电工，本职工作。”
常兴邦带着小志回来后，常青藤炒了菜端上来，准备开饭。这时，夏明星的屋门打开了：“我姐炒的菜就是香，都给我香醒了。”常青藤很无语，但也不能破坏家里的气氛，只得说：“吃饭吧。”
夏明星吃的很快，筷子总是很精准的夹到肉，吃完饭，撂下碗筷，穿了外套，留下一句：“我去找个朋友。”就走了。常青藤看的目瞪口呆。秦小秀翻了个白眼，就当没这事儿，又去逗小志：“小志，再吃一口香菇。”
小志说：“我要吃肉肉。”常青藤哭笑不得：“肉肉都被你娘吃完了，咱今天吃香菇，明天再吃肉肉。”小志带了哭腔：“我要吃肉肉。”常青藤站起来，去屋里给他拿了一根火腿肠：“吃这个肉肉，好不好？”小志这才破涕为笑：“好。”
常青藤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少吃一点吧，可是不瘦了，将来，要是长成个胖子，可别怪姑姑。”小志咬了一大口火腿肠，又把火腿肠塞到秦小秀的嘴边：“奶奶吃。”秦小秀咬了一小口：“我的小志真孝顺。你吃吧，奶奶吃菜。”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正是秦小秀化疗的时间，她胃口不好，身体也不舒服。常青藤和常兴邦一边要照顾秦小秀，一边要照顾小志，忙累的很。
事件的爆发是一个偶然也是一个必然。
这天，因为秦小秀难受的厉害，还要去化疗，常青藤拽住了要出门的夏明星，让她带了小志出去。下午的时候，正睡得朦朦胧胧的常青藤被敲门声惊醒，以为是来看秦小秀的亲戚。
尚未打开门，听到小志带着哭腔的叫“姑姑”，常青藤以为自己幻听了。打开门，见是邻居拉着小志，惊讶的问：“怎么，小志让你送回来了？明星呢？”
邻居说：“赶紧跟小志换换衣服，都湿透了。我是在水沟里看到小志的，给他捞出来，送回来了。幸亏是天冷，水少。多吓人呀。”“谢谢，谢谢。”
常青藤带了小志去推夏明星的屋门，发现锁着呢，只好先带了小志去自己屋里。给他脱了衣裳，把他塞进被窝里。小志哭唧唧的说：“我冷，姑姑，我冷。”“稍等一下，姑姑去给你灌个暖水瓶。”
怀里抱了一个暖水瓶，脚下蹬了一个暖水瓶，小志才缓过来：“姑姑，我饿。”“那你自己坐着，先吃块点心，姑姑给你煮个葱姜荷包蛋去，好不好？”“好。”看到小志这么乖，常青藤忍不住的一阵心酸。安抚住小志，常青藤一直等到常兴邦起来，才从他们屋拿了小志的棉衣给他换上。
晚上□□点的时候，几个人正在看电视。看到没几个台，常青藤说：“爹，我给过你装有线的钱，怎么还是不装有线？”常兴邦讪讪的笑了笑。
秦小秀说：“一装有线，年年都得花钱，我舍不得。”常青藤逗她：“既然不装，总得把钱退给我吧？”“退什么退，还敢跟你娘要债了，反了你了。”说着，秦小秀也笑了。
听到门开的声音，常青藤忙站起来，迎出去。夏明星慌慌张张的进了屋：“姐，小志……”常青藤接口说：“小志正陪着咱娘呢，你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自己做吧，记着把锅碗洗了。”说完，常青藤又回屋去跟秦小秀一起逗小志去了。
第二天，常青藤忍不住给常青果打电话：“果子，把小志和明星接回去吧，我都累得受不了了。我照顾咱娘还不够吗？还得给你照顾老婆孩子。”常青果有些惊讶：“明星说是要回去帮着照顾咱娘。”“我受不起，咱娘也受不起，回来一顿饭都没做过，我还得给她做饭收拾碗筷，然后，小志也要跟着我睡。你想累死我呀。”
常青果买了些药送回来，顺便接走了夏明星和小志。常青藤舒了一口气，帮秦小秀揉着腿，等到看她睡熟了，也回屋去好好睡了一觉。
看着秦小秀日渐虚弱，直至在家里多走几步都开始气喘吁吁，常青藤的心里特别的难受。想到秦小秀这一生辛辛苦苦，临到最后，得了这么一个病，更是难过。
常青藤待秦小秀越发体贴，洗脚、按摩、花式做饭，乐的秦小秀合不拢嘴。但是，越来越虚弱的身体也让秦小秀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让常青藤给她买来了做寿衣的料子，央了邻居来做。
一开始，常青藤是不愿意的。秦小秀说：“人总有这一天，现在看着别人给我做好了，我心里踏实。还有，要嘱咐你，我要是真走了，不火化啊，我怕疼。咱家在村子里有坟地，把我埋到村子里去。还有，我要杨木的棺材，梧桐木的棺材会让人骨头变黑，你记住了。”
常青藤低了头，掩饰的擦了擦眼泪：“我记着呢。你别老说这丧气话，咱好好治，将来，你还要看着小志上大学呢。”“我给小志买了一份教育保险，将来上大学能用。你看着些，别被夏明星给花了。”“我知道了。咱现在不管他们的事。夏明星也是亲娘，总会为孩子考虑的。”
“还有，我要是走了，你爹才五十多岁，正年轻呢，别拦着你爹另找。”“娘，你胡说啥呢。真要是不放心，就好好养病，自己好了，照顾我爹。”
秦小秀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和夏明星生气，就得了这个要命的病，我就不和她生气了。”“从现在开始，不生气也不晚。咱慢慢的治病，你好了，先给我看看孩子，再看小志的孩子。”“我不给你看孩子，我要看果子的孩子。”“好，先给果子看老二，再给小志看孩子。”
这天早上，秦小秀穿好衣服，站起来的时候，又坐到了床上。常青藤扶住了她，惊叫：“爹。”常兴邦掀了帘子进屋：“怎么了？”秦小秀苦笑道：“我站不起来了。”
常兴邦的脸色黑了一瞬间，又换了笑脸：“我来背你。”常青藤帮着秦小秀爬到常兴邦的背上，又扶着常兴邦站起来，才说：“我去推自行车。”
常兴邦把秦小秀背到院子里，放到自行车后座上。秦小秀突然说：“把我背回去。”常青藤有些傻眼：“为啥？”接着，她闻到了一股臭味。忙帮着常兴邦又把秦小秀背回屋里。
秦小秀涨红了脸。常青藤给她擦洗干净了，又换了干净衣裳，笑着调侃道：“娘，你是在考验我的孝心还是我爹的爱心？”秦小秀放松下来，打了常青藤一下：“就你嘴贫。”
到了医院，安顿好秦小秀。常兴邦慌里慌张的说：“你在医院守着，我回去给你娘洗衣裳去。”常青藤看着常兴邦红了眼圈，说“好。你回去，先休息一会儿，稳稳神儿再干活儿，不着急。给果子打个电话，让他回来。”
常青藤坐在秦小秀的病床边，看着她消瘦、苍白的脸，轻轻地拉着她的手，把右手指肚放到她的腕动脉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秦小秀合着眼，睡得安详。
微弱的跳动一点点变得更微弱，几不可查。常青藤又去探秦小秀的颈动脉，依然没有跳动。她站起来，冷静的去叫医生。大夫过来，摸了秦小秀的颈动脉，又扒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对常青藤说：“节哀顺变。”说着，递给常青藤一张纸巾。
常青藤擦了擦眼泪，说：“要辆救护车，把我娘拉回家。”医生犹豫了一下，劝道：“只有五百米，救护车一出动，就要一百二十块。”“谢谢医生。麻烦你叫一辆救护车来。”
等待救护车的时候，常青藤给燕旭打了个电话：“我娘没了，你来我家一趟，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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