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许宥分外好奇，忍不住问林晏生：“这些资料老夫也看过。这上面记述的，你们俩的生活根本没有交集，如陌生人一般，你怎么就愿意替他偿命呢？”
“晏文啊……”林晏生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头垂眼遮掩表情，“有些东西，你们永远不会懂……”
许宥刨根究底：“你不说我们怎么懂呢，你得先说出来啊。”
孟戚戚实在受不了这聒噪的老头子，无奈解释：“因为他爱他。”
奚继仁冷不丁开口：“是爱。”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望向对方，半晌，又齐齐转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为了掩饰这莫名其妙的默契带来的尴尬，孟戚戚补充道：“许左使，还记得我们原来讨论过的庄园里的秘密情人吗，那个人就是林晏文。他们不但是兄弟，也是彼此的爱人，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感情注定不能为人所知，于是他们约定在某个避世处的庄园里，月月相会。”
许宥下巴一疼，低头细看，原来是自己扯断了自己的胡子：“这，这……”
在场众人亦是险些惊掉下巴，说不出话来。
孟戚戚吩咐进来带林晏生下去的宫人：“照例封了他全身穴位，不许他自绝经脉，令人轮番盯着他，也不许他用其他方法自尽。”
孟戚戚明白，一个人如果铁了心要寻死旁人很难防住。她蹲下身，低声在林晏生耳边说：“好好活着，我能让你再见他一面。”她看着被宫人带走的林晏生，知道他不会再寻死了，虽然利用别人感情的手段有些卑鄙，但林晏生绝不能死在天道无极宫。
朱煦双臂抱胸，若有所思道：“那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当年林晏生两兄弟在湖州庄园密会，常翼鹏送来的信多半以此事威胁，林晏生没去，林晏文却去了。广泉府也在湖州，两者距离不过数百里，林晏生发现后连夜去追，说不定正好接应到了作恶逃出的林晏文。”
孟戚戚忽然想起一事，道：“宫主，可以派人去翻一翻那处庄园，也许林晏生还保留着奚夫人的簪子。”
奚继仁蓦地转头，将方才心头的异样抛诸脑后，满心急切：“此言为真？”
孟戚戚点头：“林晏生左肩上的伤口为何能与凶手的完全一致？大小、深度、形状全都一模一样，属下怀疑他就是拿奚夫人的簪子刺出来的。”
奚继仁顿时喜上眉梢，看孟戚戚都觉得顺眼了许多，命令道：“许宥，速去，务必给本座找来！”
许宥悄悄瞪了孟戚戚一眼，你这坑人的丫头，万一庄园里没有怎么办？他恭声道：“属下遵命。”
奚继仁闭上眼睛，胸腔里的心脏因激动而剧烈跳动。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将奚家烧成了白地，什么也没留下来。余下的日子里，他以为只能依靠反复回忆思念父母双亲，可那些回忆是不能握在手里的，他越是思念，就越发觉得无力。
原来娘亲还有一枚簪子留在世上。
这怎么能让他不欣喜若狂！
奚继仁缓步登上台阶，背对众人：“你们都下去吧，本座想静静。”
他听见众人退出大殿的脚步声，听见殿门缓缓合拢的声音，也听见了阶下另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这个呼吸的节奏力度他已经很熟悉了。
奚继仁恼怒转身，嫌弃道：“孟戚戚，你怎么还不走？”
孟戚戚丝毫不慌，嘴角的笑意略显调皮：“怎么样宫主，属下还是有点用处的吧？”
奚继仁冷哼一声，他现在心情好，不跟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计较：“没有你，本座一样能找出真凶，不过多杀几个人罢了。”
是啊，为了找出真凶，你遇佛杀佛见鬼屠鬼，最后惹得江湖怨恨四起，最后联起手来围攻。你不能敌，于是用了某个特殊手段与所有江湖人士同归于尽，而你的仇人必在其中。
小世界就此崩毁。
凭着与奚继仁朝夕相处的三个月，孟戚戚几乎瞬间就推断出了这一切。
而她，不能让此事发生。
小世界不能崩毁。
奚继仁得活着。
她，也得活着。
孟戚戚轻声唤他：“奚继仁。”
奚继仁的桃花眼顿时瞪圆了，怒吼道：“大胆！”
孟戚戚并不害怕，真心实意道：“让我帮你吧。”
她说：“你得承认，我是很聪明的。这份聪明能让你最快最准确地找出凶手，到时候我们人证物证具在，即便常翼鹏是武林盟主，也逃脱不得。”
奚继仁的神情蓦地冰冷下来，拒绝道：“本座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为什么？”孟戚戚表示不理解，“明明有更好更快的办法，为什么你非要选择硬碰硬呢？”
奚继仁看向孟戚戚的目光是彻头彻尾的防备：“本座不相信你，你的目的不纯。”
孟戚戚更加不能理解：“我的目的哪里不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你。”
奚继仁冷笑，质问道：“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孟戚戚登时怔住，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很多事情，本座心里都知道，只是懒得去管罢了，例如许宥觊觎着天道无极宫至高无上的宝座，例如朱煦一心利用本座振兴天道无极宫图霸中原，例如你……”奚继仁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刃，破开了孟戚戚温柔体贴的皮囊直抵她冷漠自私的内心“你从一个普通的宫人，费尽心思卖力邀功爬进这大殿，处心积虑的接近本座，难道真的是为了帮助本座吗？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勃勃野心，让权力填补你空荡荡的灵魂！”
奚继仁的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浇得她透心刺骨地凉。
奚继仁叹息着：“我是天道无极宫的宫主，掌控着千里疆域，位居万人之上，所以你愿意来帮助我。”
他轻轻问道：“若我不是宫主，是街上的乞丐是挣扎着生存的蝼蚁呢？你还会来帮我吗？”
他笑着摇摇头：“不，你只会弃我如敝屐，用完了就丢，就像你对待吴修成那样。”
见孟戚戚不说话，奚继仁挥挥手：“滚吧，本座现在不想看见你。”
“奚继仁，你可以轻而易举觉察他人的心是否纯粹，但我并没有这样罕见的天赋。”孟戚戚没有走，努力措辞为自己辩解，“伪装是我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被迫学会的技能，试问谁不想像你一样呢？想高兴就高兴，想生气就生气，喜怒哀乐随心而动，潇洒自在。可我要活着。你说得没错，我努力往上爬，从一个普通宫人到名正言顺走进这大殿，都是为了我自己。我有勃勃野心，我想要站在权力的顶峰，但我也是为了帮助你。”
“再试一次好不好？再听我说一次。可能我戴面具的时间太长了，习惯了真话假话一起说，所以你觉得我目的不纯。但奚继仁，我是真的想帮你。”
孟戚戚极缓极慢地吐出一口气，竭力维持着平静却还是在微微颤抖。
那些被她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三个月了，她一直逃避承认自己就是四岁的孟戚戚，是那只被他精心照顾的小猫咪。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孱弱无力孤立无援，喝奶的时候连嘴都长不开，是他轻轻把她握在手中，不吝惜真气一滴一滴地喂给她，让她第一次吃饱了肚子。她受了潮毛根处聚集了水汽，冻得瑟瑟发抖却有口难言，是他把她揣在怀中冒雨夜奔，就着深夜的烛火一寸寸翻找，为她擦干了身体。他教她走路、为她做饭、大半夜抱着她看霜花，安慰她鼓励她夸奖她。她伏在他膝上睡醒时看见的每一次日出，四岁的孟戚戚记得，她也记得。
她变成人形以后，也可以选择和奚继仁做对，想办法弄死他。
可走出寝殿，她这个念头就打消了。
因为他就像她的半个哥哥。
他给她的温暖，她舍不得。
奚继仁，我不希望你死。
奚继仁，你听见我的真心了吗？我不想你死。
孟戚戚缓缓抬头，让他能一眼望进她的心底：“奚继仁，我是真的想帮你。”
那双秋水盈盈的大眼睛依旧十分美丽，因着主人心防大敞而显得格外清澈，他看见了阴森森的空洞深处，有一株极小极幼的青芽，艰难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长出一角，轻轻摇晃着。
奚继仁心中震撼，握住宝座扶手的手指骤然收紧了力道。
但更多是疑惑不解。
为什么？他们素昧平生，从前亦无渊源，孟戚戚的真心究竟来源于何处？
他有些慌乱，侧过脸避开孟戚戚的眼睛，竭力维持冷硬：“即便如此，本座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说完，不等孟戚戚再问，他便挥出一道真气打开殿门，将孟戚戚扔出了殿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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